杭昭似乎还说了多余的话,但杭明没有听清,他想着还有工作要处理,于是先把监控画面关掉,再拉黑了喋喋不休弹出消息的林昀。
事情怎么这么多,一件接一件的,杭明连轴转地处理,想起来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嗓子,玻璃窗外的天空暗了下来。
已经晚上八点了,他还没有吃饭,杭昭也没有。
这个点也没有做饭的心情,杭明点了鸿图府的外送,特意多要了份他们家特色的叉烧和鸡汤。
从公司离开,杭明步行回住处,他走得不快,还有心情数行道上的路灯,或是隔着榕树木棉错落的枝叶,看那被切割得不规整的夜空。
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是一片与地面相比,无聊透顶的夜空。
杭明的手机自七点后就疯狂颤动,到现在都没停,他知道是杭昭,所以他没有接通。
再怎么慢吞吞晃悠,杭明还是回到了住处,但他没忙着进门,坐门口的垫子上,看了一阵楼道口不知谁摆那儿的花,等来了送餐的外卖小哥。
哪怕声控灯明亮,瘫坐在地的杭明还是把年轻的外卖员吓了一跳,他耐着性子给人送了小费,打了五星好评,目送电梯门开了又关,外卖小哥下了楼,他再继续消磨时间也没有道理。
开门,脱去外衣,换鞋。
杭明拎着外卖进了厨房,仔细地洗了手,把外卖餐盒里的食物一道道装盘装碗,再一道道加热。
他就近端上了餐桌,没有送去主卧,摆好了两副碗筷。
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杭明捱不过去,到底转身来到主卧门前,拧开了门锁。
门内犹如遭遇了台风一般,遍地狼藉,满目都是桌椅摆件的残骸,杭昭跪坐在地毯,背靠着床尾,而面前是被他打翻的杭明半衣柜的衣服。
“你说要早些回来的。”杭昭冷声说,他正对着衣柜,没有扭脸看向杭明。
杭明站在门边,回答说:“处理了一些事,回来晚了,先吃饭吧。”
他决定给杭昭解开脚链,放杭昭去餐厅跟他一块吃饭,什么事都比不过吃饭要紧。
杭昭一动不动,方便杭明轻手轻脚地靠近,当杭明踩到地上的衣服时,杭昭忽然动了,如一只窥伺猎物许久的豹子,矫健又狠戾地跃起,将杭明腰腹一撞,按着杭明仰面摔倒在地。
杭明一时腰背尽麻,涌来沉重的钝痛,他没来得及挣扎,杭昭便撕开他衣领,伴随着铁链的晃动声,蛮横地撕咬在了他嘴唇。
杭昭从来没有如此失态,如此愤怒,如此疯狂。
那张白瓷般精致漂亮的脸庞,因愤怒扭曲得狰狞,染上了灼灼的红妆,照理说杭明应当感到恐惧,但他最恐惧的是冷若冰霜的杭昭,而这个杭昭,生动、鲜活、滚烫,胸腔大起大伏、浑身颤得令杭明差点搂不住他。
杭明在换气间隙吞下一口灼热的血腥,只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冷,他不明白杭昭的愤怒,也不明白杭昭愤怒之外,那一缕单薄的转瞬即逝的懊悔。
好像杭昭真的在意他,要将他揉入骨血般度过一生一世。
可他明明才是最该愤怒的那个人,他自九岁开始的前半生,其所有的意义,都被杭昭和林昀寥寥数语全部瓦解。
换言之,他可以和少年时期羡慕过的同学那样,过着父母双全的平常日子,不用看人眼色、委屈求全地寄人篱下。
不用承担莫须有的“野种”骂名,不用因为青春期的怦然心动而被辱骂肮脏下贱,甚至遭受血肉模糊的毒打,不用被屡次三番戏耍羞辱后还痴痴恋着对他释放着一丁点爱意的杭昭。
虽然不一定能过太好的日子,但总归不会那么坏,杭明脱力松开怀中暴怒的杭昭,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被杭昭捶打得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好累,好疲惫,仿佛进了杭家大门后,他的疲惫和辛苦就没有停止过。
特别是青春期以后,他一遍又一遍被各种人包括杭昭告知,他跟杭昭绝无在一起的可能,他一遍又一遍处理着杭昭招惹来的狂蜂浪蝶,一遍又一遍被烈酒烧心冷雨淋身,早该心如死灰,不再新生枝桠,只是攥紧那点苦恋,为自己的活着找点意义。
挺好,现在没有意义了。
杭明没能找回气力,所以他没能制止杭昭撕开他的衣服,随即他迎来了更加撕裂身体的疼痛。
“杭昭,你疯了吗?!”杭明疼得发颤,最终迸发出一声怒吼。
杭昭浑然不觉杭明的反抗,甚至从衣服堆里扯出来一副手铐,把杭明右手铐在了床尾的柱子。
杭昭潋滟的眼瞳微微失焦,面上的红云也烧了起来,为他添上了几分癫狂的鲜艳,他抹上殷红釉色的唇瓣一张一合,轻声哄道:“好孩子,别乱动。”
……
杭明死灰一般的心到底被怒火点燃,杭昭趴在他怀里喘息休憩的瞬间,他发力将杭昭掀翻,令杭昭差点嗑在了床尾柱子上。
不过不要紧,这点范围就足够杭明反击。
杭昭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累的,眼瞳失焦地看着杭明,面上的血色褪下,轻轻勾起一点惨白的笑意。
杭明已然顾不得再心疼杭昭,杭昭方才做了个好榜样,杭明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阿明……”杭昭双手没被束缚,紧紧地环过杭明脖颈,“你还在意我,对吧?”
杭明没有回答,只感觉脖颈一片冰凉的潮湿。
是杭昭的眼泪。
好奇怪,杭明都没来得及哭诉身世,为什么杭昭这置身事外者,却先哭湿了他的肩膀。
*
最后还是要吃饭的,闹一场就更饿了。
杭明从衣服堆里摸索出了脚链和手铐的钥匙,给他们俩都解开了束缚,主卧的衣服都没法穿了,还好次卧里也有衣柜。
“去洗澡。”杭明用脚尖踢了踢杭昭的腿弯,“你要嫌淋浴不好,可以去主卫用浴缸。”
“说到底,你今天还是要放我走?”杭昭陷在衣服堆里,不动弹。
杭昭不说,杭明才意识到,今天还没有过去。
他把一切事端归结为自己起得太早,让这一天的时间难以消磨,差一点就能到达明天,也就是周五,再差一点就迎来他休假的周六。
“你不愿意走,这房子就留给你,反正你也熟悉。”杭明靠在床尾缓了一阵,慢慢地撑着床站起身来。
身上疼得还在发抖,有些地方看也不能看,比跟杭昭打了一架还严重。
“你要走了?”杭昭问,声音哑得快发不出。
“你都告诉我真相了,我也不留下来碍你的眼。”杭明决定去主卫泡澡,反正杭昭没有动弹的意思,“免得让你误以为,你还在喜欢我。”
“我没那么蠢,分得清喜欢和不喜欢。”杭昭说。
“那宋尧章呢?”杭明冷笑着追问,“那宋尧章死后,你从没间断过的情.人们呢?”
“你别告诉我,你可以一边喜欢我,一边在我眼前和别人上.床。”
很恶心,这话杭明咽了回去,他没有等待杭昭的反应,踉跄地走出门,掠过客厅、餐厅和走廊,把自己关进了主卫。
热水漫过了他的肩膀,杭明才感觉到浑身的冰凉缓解了一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外,他来不及做更好的反应,把脑子搅得一团乱麻。
杭明其实没有想好要怎么对待杭昭,要怎么对待自己的身世,所以他在磨蹭、在拖延、在回避,他清楚地知道他对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没有什么感情,他的疲惫、他的委屈、他的愤怒,统统只指向杭昭一人。
谁让他前半辈子的意义只有那么一点,偏偏还让人给掐灭了。
“你还在意我,对吧?”
杭明摸了摸发烫的脖颈,紧接着是肩膀,杭昭眼泪的痕迹还在上面生长,于是他被冷得打了个恍惚。
对的,他就是还在意着杭昭,麻木的疲惫、委屈与愤怒消散过后,他的心跳告诉他,他很在意杭昭。
所以,他更加为自己的前半辈子感到不值得。
*
发什么疯呢?
现在好了,把人吓跑了。
杭昭倚靠在冰凉的瓷砖旁,头顶的花洒淅沥沥地落着热雨。
他以为自己有耐心,能等杭明回来给他一个答案;他也以为自己够能,能在杭明的反应里捕捉到对他有利的消息。
可他什么都没有,在等待杭明归家的期间,便打砸着消磨了耐心;在杭明推门的那一瞬间,便失掉了冷静。
得到这样的结果,算他活该。
杭明不在意他了,意料之中;杭明嫌弃他的情史,意料之中;杭明要离开他了,意料之中。
由此可见,杭昭的脑子还算好使,推算出了杭明每一步的反应,他唯独算错了自己的应变能力……太糟糕,要是七年前他这样意气用事,他和杭明都会葬身在异国他乡,为什么不肯向七年前的自己学一学呢?
杭昭,你没到三十就老糊涂了吗?
杭昭抹了把脸,热雨淋进他眼眶,灌进他鼻腔,难受得要紧。
扭曲啊,扭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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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