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了什么!”是暴怒是愤恨,华照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黑影气焰更盛,嚣张异常,“呵呵呵,没什么,不过是让徐翡在那粥里放了点离魂汤罢了,师尊从前就瞧不上这些,想来也没听说过吧?”
华照将指节握得泛白,神情也愈加冷冽:“把解药交出来!”
看到华照如此怒不可遏的样子,任凭渊简直乐不可支,可他还是忍住了,便状若无辜地说到:“诶呀师尊,徒儿也想的,可是这个呀,没法解哦,”只听他故作玄虚停顿稍许,“让他们两的魂体互相较量吧,输的那个不过就是灰飞烟灭,永不超生罢了,哈哈哈哈哈。”言罢他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你!”
这一次没等华照说完;达成目地,心满意足的任凭渊便迅速化作一股黑烟倏地消散在竹屋中,徒留满屋死一般的沉寂。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是沉溺之人抓住的浮萍,只是令人徒增绝望,除此之外再无裨益。
华照被任凭渊气得浑身战栗,山神的威压一瞬间笼罩着整间屋子,令人不寒而栗,徐翡嘴角淌了些血,虚弱的只得用一只手撑住身子 ,连平日里嗓门最大的许轻尘此时也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华照接下来的动作。
半响,徐翡费力的撑起身子,轻叹道:“动手吧华照仙君。”
华照循声望去,这是他们相遇以来他第一次正视徐翡。
“不要!啊翡!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许轻尘惊慌又失措,可用尽全力依旧挣脱不开摄魂索,“华照!我知道先前是我们不对,你要怎么处置我们都可以,但我求你,求你给啊翡留一条魂魄吧,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就只剩这条魂魄了!我求你!”
可无论他怎么说,两人皆是无动于衷,到最后他再顾不得其他,只拼了命的嘶吼道:“徐翡!你刚才没听清他说的话吗?他说的是灰飞烟灭!他说的是永不超生!你别忘了你也算欠我一条命!没了魂魄你打算拿什么还!”
徐翡没有接话,半响,他抬起手艰难的用所剩不多的灵力给许轻尘下了安魂咒,只一瞬屋内便悄然无声。
“对不起,轻尘。”他黯然道。
“华照仙君,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有些······厚颜,”徐翡低着头,泪含在眼里却始终没有落下,“可徐某来这世间走一遭,得到了许多也亏欠了许多,没了下辈子……到底也不知那些欠疚与恩情该如何归还,”他抬了眼,第一次鼓起勇气注视着华照的双眸,“还望仙君能念及救命之恩,替徐某将这些人都安排妥当,至此,徐某便再无遗憾。”
那是第一次,华照看到徐翡真心实意的笑了,他仿佛透过苏配舟的模样瞧见了徐翡原本的样子,那种如释重负的舒缓,像一阵微凉的秋风,带着一丝愁绪,吹散了祭渊谷底那些烦闷的迷障。
苏配舟是在灵源洞中醒来的,醒来时第一眼所见,是在洞口正身打坐的华照。
阳光和煦,清风微凉,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才得到的风平浪静,苏配舟觉得心中出奇的安宁,可不知为何,这种安宁之下似乎隐藏了一丝捉摸不透的忧伤,可他甚至不知道这丝忧伤到底从何而起 。
华照没有回头,只是开了口淡淡地问他 :“你醒了?”
“嗯……”苏配舟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只觉得身子各处都格外的酸痛,像是有人从身体里生生抽走了一丝灵魂,“华照君,我们不是在祭渊谷底么 ?怎么回到灵源洞了?”
华照闻言起身,他回头走近,洞外骄阳如焰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得他声音平静而清冷,“徐翡……灰飞烟灭了。”
“什……怎么回事?是……是你杀了他吗?”
洞外树影忽明忽暗,洞内不多的光线也在华照的脸上变换流转,此时他终于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可那双清眸之下却藏了一抹难以察觉的伤悼。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每个人终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华照向他丢了件东西,速配舟接过后打开手掌一看,是一枚雕工不凡的翡翠指环。
“戴上后试着往里面注入你的灵力,他想说的话都在里面。”
苏配舟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犹豫半响,最终还是戴上。
当灵力流转于指环之中,他的识海也慢慢的在另一个境界里打开,他再次睁眼时,白茫茫的识海中渐渐地显出了徐翡的模样。
一如记忆里那般,他温柔浅笑后缓缓开口道:“苏公子,别来无恙。”
明知徐翡曾给他下过毒,甚至差点害他丢了性命,可奇怪的是,他此刻却一点都恨不起来,他平静的开口问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苏公子愿闻其详否?”他眯了眼,依旧保持着独有的谦和与温润。
那是一段颇为久远的故事了,一切还要从徐翡还是许轻尘的时候说起。
许轻尘原是名孤儿,听说是村头瘸腿的许婆子将他捡回来的,那时许婆子还没想到什么好的名字,又听说贱名好养活,于是便许娃儿,许娃儿的叫他,一来二去许娃儿便真成了他当时的名字。
不成想五年后许婆子突然寿尽西去,5岁的许娃儿便又成为了孤儿。
许娃儿被人贩子抓去,关在黑窑子里做苦力,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后来有个黑衣人来黑窑子挑小孩将他买了去,那人相当大方,听说人贩子得到了一大笔钱,许娃儿原以为自己是被卖到府上做杂役的,也许好歹能吃上顿饱饭,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时才是他真正噩梦的开始。
那黑衣人将他们关在一个漆黑的地牢里,什么都没说,熄了烛灯便离开了,甚至没留给他们只言片语;一瞬间地牢里一片神号鬼哭,十几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地牢,身边剩下的便只有绝望,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许娃儿的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到底有什么好坚持的,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冰水将他们慢慢的淹没,他才重新开始清醒过来,那水似乎比寻常的水更冰,比以往冬日里的洗衣水还要冰。
直至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包裹着身体,慢慢的身边的哭喊声都被冰水淹没,漆黑,绝望,窒息,此刻已然分不清哪个更甚。
“婆婆,我终于能去找你了,我不想活了,好冷,好冷啊,这个世界怎么能那么冷呢······”
“我好想你,婆婆,您能来接我回家吗?或者去哪都行,只要你在就行了,好冷啊,真的太冷了。”
在心脏都冷得要停止跳动的那一刻,他看到他唯一想念的许婆婆居然真的来接他回家了,她跛着脚一步一步的靠近他,满脸的皱纹却连成了她最慈祥的眉眼,她说:“娃儿,来,来,跟婆婆回家吧。”
那一瞬,自心底深处传来的暖流开始肆意的疯长,如经络一般,一寸寸,一丝丝便延伸至了他身体的各个角落。
再次醒来时,眼前的一切却都变了样,暖帐木床,沉香缭绕,窗外是高山流水,鹤飞云绕,仿佛身处仙境,一片清明。
“醒了?”许道翊轻声细语,手中端着汤药缓缓落坐床旁。
许娃儿睁着双眼惊恐万分,显然是没缓过劲来,他看着眼前那位仙风道骨的道长,一时间局促又紧张。
“你莫要害怕,先喝点汤药吧,来。”说着便把吹好的汤药往许娃儿嘴边送。
可许娃儿到底是害怕惯了,除了婆婆从未有人对自己那么好过,他一时间不敢动又不敢喝,于是便闭着嘴一动不动的杵在那。
见他没有行动,许道翊愣了一下,想到也许这娃儿是吓坏了,便放下汤药,试探着轻轻的抚了抚孩童的脑袋,见他没躲开,许道翊又慢慢的将脸凑近孩童尽量与他齐平,
“没事了,没事了,坏人已经被伯伯给打跑了。”
许娃儿抬头看他,只见他眼中温柔似水,揉着自己脑袋的动作轻柔又温暖,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闻起来像燃烧的古树,让人感觉既安稳又温暖。
“娃儿,你叫什么名字?”喝完药,许道翊轻声问他。
当时的许娃儿已经被许道翊哄得放下了戒心,他便应声答道:“我,我叫许娃儿,道长。”
许道翊听后愣了一下,随即噗笑一声:“哈哈哈哈,这名谁给你取的?这么随意。”
“是我婆婆,可她已经不在了。”许娃儿如实答道,说实话他从未觉得这个名字随便,婆婆曾经告诉他,贱名好养活,她在世时最常说的话便是,她不求她的许娃儿能出人头地当什么大官,她只求他这辈子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这样便足够了。
可她终究是没能看着她的许娃儿平平安安的长大,她困苦一生,最终还是死在了某个寒冷的雨夜里。想到这些小小的许娃儿有些沮丧,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让婆婆如愿,还能不能健康快乐,一世安稳了。
“对不起啊娃儿,我不知道这是你亲人给你取的,那你还有其他家人吗?”
许娃儿摇摇头,眼里一片黯然,他不知道这辈子到底能走到什么时候,对他来说,这短短的几年已经苦得他不愿再活,今后 ,他又有信心能活得更好吗?
“那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他惊愕抬眼,撞上许道翊眼中盈盈笑意 ,看似真切,却又如梦似幻。
“可,可以吗?”许娃儿急声反问,怕许道翊反悔似的,他紧紧的盯住他的眼睛,瞳孔不安的晃动着却又执拗的不敢眨眼睛。。
“当然可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伯伯不会反悔的。”似是看出了那孩童的担心,许道翊刻意将不会反悔几个字加重了一些,当他再次看向许娃儿,发现他激动的便要起床叩谢的时候,他急忙压住了他,“好好躺着,只要你愿意,便可留下来,眼下先养好伤,啊。”
这久违的温柔终究是让泪水迷住了许娃儿的眼,两行热泪泊泊的流下,紧接着许娃儿便跟着哭了出来,那是积年累月的委屈伴着寒霜苦楚的心酸。以前不敢流泪,因为不知他们能流往何方。此时能不加掩盖的嚎啕大哭,因为他知道,这次的泪水,它们终于有处可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