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个旧知道祝无虞是在说拿水泼人的事,她直言不讳:“那时候年轻气盛嘛,尖锐是难免的。”
见卜个旧推却,祝无虞也不强求。
倒是坐在祝无虞左侧的薄子艺意有所指出声:“祝小姐驰骋球场,怎么交的朋友却不善其道。都说近朱者赤,我看不尽其然。”
这是在暗讽祝无虞交友不慎了,毕竟谁都知道卜个旧那些弯弯绕绕的发家史,说到底拿出来和他们这些人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所以见到卜个旧总是要拉出来踩一踩,贬一贬,好彰显自身显赫不凡。
“那就来一场吧。”卜个旧没头没尾来一句,堵得薄子义打好的腹稿无处吐泄,讪讪闭嘴。
“玩什么呢?不介意加我一个吧。”庄季林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他拿着球杆门步闲庭般走来,白色马裤黑色马球靴把他整个人衬得高挑又健硕,是一种兼具原始野性力量和绅士儒雅的性感。
卜个旧的视线在庄季林身上停留了几秒,正打算若无其事移开,却被庄季林敏锐的捕捉到。
他好整以暇的盯着卜个旧,微不可察的挺了挺背。
卜个旧撇过头,翻了个白眼。
旁人自是没有察觉到他俩那点猫腻,祝无虞合掌浅笑:“这下好了,加你俩正好凑成8人。”
4v4的组合,国际惯例打法,
马球遵循handicapped system原则,除卜个旧外,其余七人都是3级以上的注册球员,按理计算完差点后,卜个旧那队以2:0领先开始。
薄子义又开始阴阳怪气:“还未开场就得俩分,真是鸿运当头。”
他以为卜个旧会因此提出平分开局,却不知卜个旧并非意气用事的小年青,全然不理会他冷言相激,只是颔首轻笑:“技不如人,只能在规则上占些便宜了。”
卜个旧和祝无虞在a队,薄子义和庄季林在b队,为保公平,用的都是俱乐部引进的阿根廷马球马。
马球是项考验综合技能和素质的运动,骑术控马、身体灵活性、核心力量…缺一不可,像庄季林他们的技术全是金钱堆叠出来——1v1的y国国家队级私教、专定的装备及马匹基因库筛选繁育出的特级球马……而卜个旧却缺乏这种资源优势,观其来时路,她没有接触这项运动的资格,更别提能有什么拔萃之处。薄子义就是抓准这点,所以讥讽她。
但就是这样一个基本被宣判“出局”的门外客却和场内其他人打的不分伯仲。
无论是Neck shot还是难度较高的nearside,卜个旧都表现得极为出彩,挥杆控马游刃有余。
她是主攻手,祝无虞是控场,二人传球默契神会,配合得天衣无缝。甚至在60码罚球时,精准击球,越过b队四位球员的拦截一记入门,惹来满场喝彩。祝无虞也由衷称赞:“Brilliant shot!”
第二chkka结束,卜个旧坐在休息区瞥了眼计分屏:5:4。
庄季林端着俩盘费兰雪,将其中一盘搁在她面前:“几年没和你打了,怎么退步成这样。”
卜个旧拿叉子挖了一块,大口大口的咬:“甜品留下,你人可以走了。”
庄季林哑口无言,几年不见,过河拆桥这招卜个旧用得是越发炉火纯青,偏自己又奈何她不得。
“你怎么还坐在这?”卜个旧吃完一块费兰雪,又熟敛至极地把庄季林那盘端到自己面前继续吃:“想吃自己再去拿一盘。”
直到第二块吃完,卜个旧还有些意犹未尽,俨然一副机械式进食的状态。
这一幕尽收于庄季林眼底,他沉声问:“卜个旧你是不是…”
“二位在这干嘛呢,休整一下准备下一场了。”祝无虞漫步到二人跟前扫了眼空荡的盘子调笑道:“原来是躲在这偷吃甜品啊。”
卜个旧顺势接话:“是,只知道这俱乐部的球场配置在国内名列前茅,没想到这提供的甜品也是一绝。”
没办法旧问再提,庄季林只得出了休息区去验核接下来要上场的马匹。
祝无虞望向卜个旧,正色道:“他是听说你在这才来的。”
卜个旧不为所动继续盯着空盘子:“谁?庄季林吗?”
“嗯。”
“那要是今天宋礼安也因祝小姐而跟来了呢?”卜个旧存了试探的心思,顾左而言他。
须臾沉默后,祝无虞面色如常转移话题:“走吧,继续下一chukka。”二人相视一笑,都是聪明人,无言揭过此事。
下半场一开局卜个旧便有点力不从心,状态明显下滑。这是她的短板——爆发性强,但后劲不足,以前练习时教练就指出过她这个问题。但究其根本是个人身体素质的缺陷,后天练习没办法弥补。再加上刚吃了俩块甜品晕碳,卜个旧连握杆都略微虚浮。
其余人打球打得鏖战正酣,自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比分被拉到5:5平局,庄季林一记Tail shot获得球线优先通行权。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球,在他再次挥杆时,祝无虞控马切近45度对他进行极限撞击想要争夺位置。
庄季林所乘的马被撞的偏离行径路线,恰巧卜个旧离他仅一步之遥,待庄季林反应过来攥紧缰绳想要驻停已是为时已晚,二人的马拦腰相撞。
变故徒生,本就恍惚的卜个旧径直被甩飞,滑行了段距离才双手撑地停下。
庄季林脸色骤变,疾速翻身下马,三步并俩滑跪到卜个旧身侧,揽着她上下仔细检查,焦灼不安的重复询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周遭乱成一团,救护人员蜂拥而上给卜个旧做检查,祝无虞打电话联系工作人员将下山路线清空以便救护车一路畅通无阻,卜个旧倒成了最处变不惊的那个。
她不慌不忙抬起右手:“没什么大事,就是手腕有点痛,可能是tfcc受损。”
最后就算专业救护人员用自己职业生涯保证卜个旧除手之外没有什么大碍、卜个旧本人也再三强调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庄季林还是固执己见叫来了救护车。
救护车一路闪烁发出警报,大张旗鼓进了市私人医院。
一番煞有介事的全身检查后,医生得出的结论果然如卜个旧预料那般,仅是tfcc受损。
当然觉得无关紧要的是卜个旧自己,认为事态严峻的另有其人,比如现下站在病床旁全神贯注看检查报告的庄季林。
tfcc受损,全称腕部三角纤维软骨复合体损伤,康复过程缓慢,痊愈后稍有不慎就会发作,被称作骨科不死的癌症。
看到诊断结果的庄季林还能勉强维持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但当他读到那句“:患者曾多次接受腕关节手术治疗”时,手便开始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
庄季林显少有失态的时候,卜个旧觉得惊奇又好笑,抬起左手稳住他打趣:“你这是什么癫痫发作吗?”
庄季林一言不发回握住她,似是想苛责却又不忍,良久,无计可施温声道:“我不在,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卜个旧不置可否,就自己来看,她把自己养得很好了。卡里的余额足够她挥霍一生、家里成箱成柜的奢侈珠宝…… 心血来潮时可以一天三顿都在泰安门、宝丽轩吃,倘若时间更充裕点可以去九千多公里外的瑞士只为品尝Bumanns chesa Pirani餐厅季节特供的高山蜂蜜,有兴致时还可以开游艇去费拉角海岸线的摩纳哥看f1……连家里那瓶落灰的醋都是意大利进口,陈期在百年以上。
早些年捉襟见肘的窘迫已不复存在,她如愿以偿获得了期许中的一切,没有比当下更好的了。
细数现状,卜个旧低头拨弄着手腕处的石膏固定带:“我觉得我过得很好,我很满意。”
庄季林再次语塞,生意场上面对刁钻媒体提问或公司监事会问责时仍能侃侃而谈的他,此刻也只有缴枪投降词穷的份。
卜个旧又开始赶人:“没话说就赶紧走。杵这干嘛。”
庄季林干脆利落直接坐椅子上,大有一副任君驱逐,我屹然不动的架势。
他这种堪称死皮赖脸的行为,卜个旧早就见怪不怪。
“你既然不走,那就帮我再约一下祝小姐,我想和她单独谈谈。”俩小时前祝无虞被他哥紧急召回公司,说是要开什么重大会议。
庄季林对卜个旧自是言听计从,办事效率极高,不知他用的什么办法,反正三小时后祝无虞已经坐在病床前了。
卜个旧开门见山:“祝小姐,我想知道你和宋礼安现在的确切关系,如果你俩还是恋人关系,那我将放弃嫁入宋家不再纠缠。但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我想请你去劝劝宋礼安,毕竟宋家和我结盟是件共赢的事。”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听我的?”祝无虞反问。
卜个旧斟酌用词:“我看…他好像很在乎你。”
“在乎?”祝无虞面露困惑,旋即莞尔一笑:“你可能也好奇,为什么我们俩个格格不入的人却会走到一起。”
二人产生关联的俗套起点是,一起上了同一所国际私立高中。在一堆华裔长相和异国面孔的人堆里,宋礼安对独具东方韵的祝无虞一见钟情,此后便开启了长达八年之久的男追女戏码。
浪迹情场的公子哥追起人来自是浪漫层出不穷,无论是每年用700架无人机庆生抑或是用sky writing表白都没能打动祝无虞,她始终无动于衷。
转折是祝无虞临近博士毕业的那个夏天。
恰逢祝无虞生日,宋礼安奔赴美国打算给她庆生却得知她已离美,在加拉帕戈斯做国际海洋志愿者。
“那天宋礼安从美国转机来伯利兹想要给我一个惊喜。”祝无虞陷在回忆里:“我当时潜在海底清理垃圾,碰上了下降流,在规定的安全时间内没有上浮……我技术操作不当,气瓶残压不足30bar……我以为我要死了,是他跳下来救了我。”
祝无虞轻描淡写的略过,可卜个旧却听出其间凶险。
后来的事水到渠成,在宋礼安又一次声势浩大的表白后,祝无虞答应了和他在一起。
只是当时祝无虞并不知道在还未追求到她时,宋礼安就已经是各类会所的常客,且身侧情人不断。
“很老套的一个故事。”祝无虞柔声道:“但就是困住了我。你说他在乎我,其实有时候我也分不清。他爱我是真,救我是真,但流连温柔乡也是真。热清糜烂,激情退去,再多的爱也淹没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了。说变心太过残忍,说喜新厌旧是在脱罪,本质上就是他对我的爱过于稀薄,不足以支撑仅有俩人的相伴。”
卜个旧蹙眉:“你当初不该答应他。”
祝无虞摇头:“他打着爱我的幌子,逼我不得以节节退步,底线再三降低。仗着我心软,每次犯错后被我知道就装可怜道歉,乐此不疲。待我惊觉回头再看,这段感情早已面目全非。五年太长又太短,我们都不是彼此记忆里的那个人了。你们总说宋礼安不好,多情浪子,我却觉得他很好。因为你们说的是现在的他,我说的是五年前救我的宋礼安。”
“我几次三番提出分手,但他纠缠不放。优柔寡断是我的缺点,但我没想到,最后利用我这点的是我的爱人。其实我很羡慕你们这些人,能在感情里来去自如,一夜情也好,短择也罢,过于潇洒。我做不到,我一旦陷进去就很难走出,往后看谁都有宋礼安的影子。他总是拿救了我一命来捆绑我,我想不出挣脱的理由。”
“值得吗?”卜个旧不解:“都这样了你还……对他恋恋不忘。”
祝无虞笑容勉强:“我不知道,从前我还认得出心动,后面憎恶和爱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每一次因为他而情绪波动,都是各种感知揉杂如麻,理不清。”
言毕一滴泪坠于手臂,祝无虞若无其事擦去:“抱歉,失态了。”
卜个旧不擅长安慰人,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得抬手从床头扯了张纸巾递给她。
“谢谢。”祝无虞很快平复心绪:“所以我并不会成为你们结婚的阻力,你找我无济于事。”
卜个旧:“但还是谢谢你,明知我为什么约你,还是答应来见我。”
“其实你可以去找庄季林帮你,如果能和他合作,无需牺牲婚姻,也能解决一切。”祝无虞给出建议。
卜个旧正色道:“我更愿意靠我自己。”只有利益牵绊的互帮互助才会让卜个旧感到安心,其余的于她而言过于虚假。
祝无虞:“其实他才可能是你嫁给宋礼安最大的阻碍。”
“为什么这么说?”
“我问过他,要是你真嫁给宋礼安怎么办。”祝无虞语气揶揄。
当时庄季林只是风轻云淡道:“真嫁了又怎样,我不介意小三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