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四面全是反光材质的镜面，可以把电梯里的每个角落照的清清楚楚。
石九斤按下7楼，电梯随着轰隆声启动。
显示灯缓缓跳转到3，电梯在3楼停止上升，双侧门往左右移动。
3楼的灯光投进电梯里。电梯外的景象映入视线。
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的女护士，一张万向轮病床，以及病床上全脸五官都被白纱蒙住的病人。
石九斤往旁边退了半步，给等候在电梯外的病床空开位置。
那张移动病床被护士推进电梯里。
车轮发出“咕隆”的声音，病床不再前进，万向轮被电梯门卡在中间难以移动。
女护士身形纤薄瘦小，带着手套的细瘦手臂艰难地移动床把，努力调整病床万向轮的位置，但是轮子被电梯门轨道卡死，进退不得。
石九斤弯腰，抬起被卡死的车轮，病床顺利地推进电梯内。
从床单覆盖的面积判断，病床上白纱蒙脸的病人看起来是个不到一米二的儿童。
因为病床的前后来回移动，盖在病人身上的床单向一边滑落，一双白如纸的脚从床单中露了出来。
石九斤半蹲着身体，视线刚好与病床上的人持平。
露出的那只脚，在脚后跟的部位蹭上了一大块黑色的灰，好像被人从地上拖拽过留下的脏痕。
两个人，一张病床。
电梯里的空间顿时变得局促。
“要去几楼？”石九斤的位置离电梯按键最近。
女护士从始至终保持沉默，她抬眼瞥向亮起的按键8，既没有回答石九斤的问题，也没有按动楼层。
电梯里光线明亮，石九斤透过反光镜面，看到了护士口罩边沿部位露出的一小块白斑。
“也是去8楼吗？”
话音刚落，头顶的灯光开始时黑时亮地闪烁起来，电梯突如其来猛烈震动了一下。
女护士反应有些迟钝，没有来得及握紧病床的把手。
金属的病床撞上电梯壁面，发出匡咚匡咚的异响。
石九斤跨步伸手，替她抓住左右晃动的病床。
电梯又剧烈颠簸了一下，他一时未站稳，手掌碰到病床床单下露出的那只脚。
硬邦邦，冷得像一块冰。
石九斤快速抽回手，掩盖住眼里溢出的诧异。
病床上的病人，仿佛刚从冷冻冰柜中取出来。
他能感受到自病床上的人身上传来的一股凉飕飕的寒气。
离得越近，寒意越重。
头顶的灯光又恢复了，刚才的电梯震动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电路意外。
石九斤身上冒起一股毛茸茸的错觉，就如有一个目光落在他的背上。
[那个女护士在盯着我。]
他往旁边走了一步，那道令人不舒服的视线就像一块令人反感的口香糖，紧紧黏在他身上。
电梯继续缓慢上升，来到了4楼。
电梯门“叮——”声打开。
一个驼背的老人扶着门，一步一步慢慢走进来。
他的手上拎着一个咖啡色的格纹帆布袋，袋底正在往下渗水。
断断续续的水流从老人脚下的地板，一直向外蜿蜒到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今晚好多人啊.....”老人隔着病床，与护士面对面而立。
他像是在对着护士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石九斤不自觉皱了下眉，又往老人和护士相反的方向移动小半步，半个身子靠在电梯门旁边的面板上。
自从老人走进电梯以后，封闭的空间里渐渐充盈起一股难闻的咸腥味。
[他的袋子里，是不是装了什么水产湿货。]
腥臭的咸水不断从布袋里漏出来，顺着平滑的电梯地板肆意流淌，几乎快要渗到石九斤的鞋底。
在老人走进来之后，女护士的视线就从石九斤的身上抽离开。
石九斤身上那股被人盯着的毛绒刺痒感也消失不见。
女护士默默看着楼层数字缓慢跳动，站在电梯最角落的位置，安静得听不到呼吸声。
病院楼的电梯速度极慢，老人开口打破电梯里的沉默。
“小伙子，来看望病人啊？”
石九斤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该怎么回答。
现在已经是19:00，83号的录制已经开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身份应该是实习医生。
“他是新来的实习医生。”
女护士突然开口，说出口的话引得石九斤多看了她一眼。
[只有83号知道他的拍摄任务和角色。难道这个护士，是83号安排的人？]
老人笑眯眯看着面无表情的石九斤，“住院楼的新面孔哦，要多学多看，增长本领。”
老人的口吻亲切和蔼，说出的话却有些奇怪......他像是常年驻扎在医院，语气里充满了对住院楼的熟稔。
这个电梯里的氛围实在有点古怪，石九斤胡乱地点点头，决定在下一楼层提前出去。
与女护士一样，老人进来以后，也没有按下任何一个楼层按键。
他们的目的地，不约而同都是8楼。
石九斤假装无意地撞到了5楼按键，准备等电梯开门后离开。
出乎他的预料，电梯这一次很快略过了5楼，没有停留，直接往6楼上升。
电梯里的女护士和老人，似乎没有发现石九斤的异样。
他们一个低着头保持沉默，一个笑眯眯得自言自语。
“又来新人了，真好啊......楼里越来越热闹了呢。”
不带任何恶意的话，却听得石九斤背脊发凉。
随着楼层的上升，电梯里变得越来越冷。
透过电梯壁的镜面，石九斤都能看清女护士手臂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老人布袋里的水已经慢慢漏光，不再往外渗出，只有几滴未干的水珠，偶然滴落而下砸在地板上。
耳边的水滴声，让石九斤不自觉回忆起中心剧院员工宿舍楼长廊的漏水。
今天的宿舍楼里，好像也似有若无地出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咸腥气味。
“电梯会在6楼停的吧。”老人突然开口，“我孙子在6楼。”
老人刚说完，电梯门就像听见了他说的话，在三人注视下朝左右打开。
6楼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西瓜模样的皮球滚进了电梯。
老人笑弯着眼睛，弓身端起滚进来的皮球，扶着电梯壁，一步一步往电梯外走，“这是我孙子的球呢，小淘气又乱丢东西。”
老人的动作很慢，石九斤不得不替他按住开门键，耐心等待他慢慢朝外行动。
等待的过程中，石九斤这才发现病院楼给他带来的异样感源于何处。
这里每一层的电梯门口都正对一面墙壁。
每次电梯门打开，除了一整片无暇的墙壁，他都看不见楼里的其他景象。
看不见也就罢了……他也听不到任何多余的人声。
医患的交谈……脚步的走动……这些本应该自然而然存在于医院的声音，却像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从3楼开始，电梯外的世界安静到令人产生一种外面无人的错觉。
[现在刚过19点，距离住院部规定的探病截止时间19点半，还剩下不到半小时，就算东院住院部晚间探病的人再怎么冷清……也不至于每一个楼层都没有分毫声音。]
正如石九斤进入病院楼前感受的那样，整个第八医院住院部似乎存在着某种奇怪的忌讳。
不合理地出现在病院入口的镜子，安静到有些压抑的住院楼……这里更像是一块无声的碑地。
既然老人即将出去，电梯里马上只剩下女护士和尚未苏醒的病床病人。
石九斤改变了提前出电梯的打算，决定尝试和女护士询问些关于住院部和83号相关的信息。
还没等他开口，口袋里的手机骤然响起铃声，是孟毕的电话。
老旧的手机喇叭声特别响，即使石九斤调整成最低的音量，依旧无法控制喇叭里的声音在电梯里回荡。
——“九哥，我刚在网上看到有人分析昨晚杀人案的犯罪过程！真的和《连环绝境》话剧特别相似！网上还复盘了三年前的松城市7连环杀人案，其中一个女受害人居然还是我弟以前的同校同学，毕业后做了第八医院住院部的女护士，网友居然把人家照片都扒出来了，我一会儿发你......”
没等孟毕继续说下去，石九斤心突地一跳，一键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没有尽兴，居然真的把网上的相关资料，一股脑发到了石九斤的微信上。
石九斤收到的最后一条微信消息，就是那张女死者的照片。
女死者的脸上有一块大约硬币大小的白斑，看起来像是烫伤未愈留下的伤痕。
照片上的人，和电梯里的女护士一模一样。
背后那股被人注视的森然感觉，再次袭来。
电梯门就要关闭，已经走出去的老人突然转身，朝石九斤打了声招呼，“新来的小医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孙子？”
老人的眼睛笑得弯起，抬起布袋，对着石九斤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石九斤刚准备踏出第一步，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女声。
“别过去……他已经死了很久……”
女护士的声音轻飘无力，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