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递到跟前的书卷，凡不识抬着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接。
“好一个端正灵性模样，又有心听学，以后定有一席之地。”庞若竹看着他发愣的样子，笑了笑道，“你从哪里来的，可有家人在这附近？”
凡不识摩挲着手中的书，低下头道：“东面来的，没有家人在这……”
看来是东面天灾逃过来的难民了，可怜了尚幼的孩子。
庞若竹眼底闪过不忍，继续道：“原来是这样。这些日子我书塾刚好缺个帮手，你愿不愿意来？”
“帮手？”
“对，不是很重的活，就是打扫打扫屋子。若不嫌弃的话，和我住一屋，打个地铺什么的。我还可以供吃食，就是有的时候…也会吃不饱。闲着的话想来听听我的课也行。”
庞若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凡不识惊讶地望着他，过了许久，蹦起来感激道：“这么好的吗？！愿意愿意！哥哥之恩小弟定当涌泉相报！”
萧意澜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道：“为什么睡一间房，明明旁边还有个棚子嘛。刮风下雨这点小困难我相信凡不识能克服的！”
凡不识打了个喷嚏，感觉有人在说自己，前后左右却也找不到人。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庞若竹问道。
“啊？我？我叫苍岐！苍茫的苍，岐山的岐！”
“苍岐…总感觉在哪里有听说过。”庞若竹思索一番道，“小朋友，你知道道法宗派吗？”
在那个时候，道法、巫祝和释并列为三大宗派，广为流传。
世人皆言道法惩恶扬善，巫祝祈神保凡，释普渡众生。
道法宗派当时的理事人是苍云道长，宗派所在地方是昆仑山和三清山两处。
据说他有一子，性子直且不拘小节，把道长气得胡子煞白，常说要画符教训这个孽子。
“什，什么道法宗派，不认识！”凡不识梗着脖子，眼底闪过一丝慌张。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庞若竹道，“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我有位故友是那宗派里的，应该是弄混了。”
“故友…你认得道法宗派里的人？！”
“只认识一位，也很多年没有音讯了。”庞若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罢了罢了，我这副模样，怎么去见他呢……”
萧意澜静静地呆在一旁，看着他们交谈，眼皮越来越沉。
道法宗派，苍云道长，苍岐……
他猛地一惊，来不及细想就硬生生睡了过去。眼前铺天盖地黑了下来，遮住了他心底的猜想。
再次睁眼，又是许多人大老远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
萧意澜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凡不识端着盆一晃一晃从竹舍出来，比之前气色要好得多，也胖了不少。
“苍岐，辛苦你了。”庞若竹夹着书从竹舍后转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庞若竹的后面跟着一个和他样貌相像的老妇人。老妇人手里端着煎好的饼，含着笑落落大方道：“小伙子勤劳，该多吃一块饼！”
“谢谢赵姨！赵姨威武！”凡不识欢呼雀跃从中挑一块热乎的饼叼着，笑得合不拢嘴。
“好了好了，要上课了，你拿上书把饼带去听去。”赵雪英拍了拍他的头道。
萧意澜怔怔地望着与庞若竹神似的赵雪英，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他再看了看那碟香酥诱人的饼，不争气地发现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庞若竹准备进屋的时候，远远地，有个人喊住了他。
“先生留步！”
他顿住脚步，回头，惊讶道：“余巡抚？”
余温岭笑着走上前来：“若竹先生，久仰大名呐！”
“不敢不敢，余巡抚过奖了。”
“哪里的话！我那宝贝女儿总跟我提起你，说你品德美好，为人楷模，今日一见果不同凡俗呐哈哈哈！”
提起女儿的那一刻，他声音温柔了许多。这么温柔的声音不仅庞若竹吃惊，身旁的萧意澜也满脸不可置信。
“不敢当不敢当。我也只是，教书糊口罢了。”
“哦？那敢问先生，这包捐给东面灾区的那一小包银钱是谁的？”
庞若竹愣了愣，带点愧疚道：“对不住，实在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我没有怪你，我这次来，是为了把这包银子还给你的！你放心，这赈灾的钱我有办法，你安安心心把孩子们培养成才，给咱们扶桑添光增彩就好！”
余温岭把那包碎银铜钱塞到庞若竹手里，坚决道：“好好拿着！不然我可要来硬的了啊！”
庞若竹原本还想推辞，见余巡抚这么说了，只得无奈地笑了笑：“那在下谢过余巡抚。”
“对了，我此番来是想问问望舒的情况。你觉得望舒这孩子怎么样？”
“难得一遇的人才，”庞若竹笑道，“实在是太好了，从没有见过这么有天分的。若是让她深造，其成就必然在我之上！”
“哈哈哈！若竹先生此话可当真？”
“当然，若竹口中无半分不真。”
余温岭笑叹道：“望舒确实天赋异禀呐。好好教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庞若竹郑重地点点头。
那天晚上，萧意澜仗着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大摇大摆地坐在庞若竹身边看他抄书。
“抄多累啊，要是我能帮你就好了。”他伸手，想捏一捏庞若竹的脸，忽然想起来自己是灵识 ，又不甘心地把手缩了回来。
“你说镇上的书铺怎么会莫名其妙加价不给印呢？”萧意澜凑到豆大的烛光下打量着书道，“早不加晚不加偏偏你来了就加。”
庞若竹白净面庞微微倦态，笔下的字却还是工工整整的。
“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针对你啊？”萧意澜嘟囔道。
他转头，对上庞若竹半垂着的眼眸。他们隔着方寸，呼吸之间明明隔着虚实，却依然熨烫了整个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