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泽眨眨眼睛,脑中飞快编织出一条无伤大雅的谎言:“刚才跌下来的时候,好像扭到脚了。”
没有伤害任何人的谎言,没关系吧。
如果徐爸爸看见了,一定又会说:“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又演上了。”
苏郁果然相信了。
“啊?”那只手晃了晃,然后带着它的主人冲了过来,搭上徐影泽的肩,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胳膊,“我扶你去王叔那看!”
苏郁嘴里的王叔,是小区门口诊所的主治大夫,也是孩子王王虎的父亲。
小城市的人际关系,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对街超市是B班某某某父亲开的,拐角的麻辣烫店店主是哪个经常在楼下散步拉路人聊天的阿姨的女儿。派出所新来的实习警察是家住十二栋李叔叔的儿子。而王虎的父亲,同样也是小区居民头疼脑热跌打损伤时,不作二选的万能“神医”。
徐影泽听她说要找王叔,有些紧张,生怕自己的小九九被揭穿:“不、不用,找个地方坐坐,休息一下,也许就好了。”
“那不行,真扭伤了怎么办?后面走路都不好了。”
有人说,一个谎总要十个去圆,徐影泽在大脑中翻找着新的借口,又被靠得极近的苏郁身上的热度和气味弄得两眼昏花,紧张得不知所措,半天都没能想出一个。
自己向来好用的脑子怎么在苏郁面前这么不经使唤呢!
憋了半天,最后只汗流浃背地回:“真没事,你不是说有免费看电影的地方么?我们直接过去,说不定等电影看完就好啦!”
“不行。”
刻在女孩儿骨子里的固执此时也初现端倪。
她不由分说,扶着被迫假装一瘸一拐的徐影泽就往大门外走:“看完大夫再说!”
“……”
徐影泽有些后悔自己给自己挖得坑了。
头一次。
好在小诊所的条件并不算好,也因此不具备足够先进的诊疗机器。
王叔仅凭自己近视三百多度的肉眼,并不能看穿徐影泽皮下的筋骨,是否真的有什么损伤。
他抓着徐影泽的腿捏了又捏,徐影泽只能配合着表现出疼痛的抽气声。一直到王叔皱着眉疑惑地嘟囔:“没肿啊……按理来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可能只是扭了筋。”
说完不忘建议:“要不你们先回家观察下,明天要是肿了去大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我这儿只能给你们开点伤湿止痛的药膏什么的应应急,先贴上试试。”
“……王叔,”苏郁忍不住嘟囔,“你真不靠谱。”
“死丫头,我又不是万能的!”王叔给了苏郁一个爆栗。
徐影泽看着他们互相打趣。
苏郁是小区原住户,本就跟其他人更熟悉些。
可每当她和其他人产生这种,只有老熟人彼此才心知肚明的场域和互动的时候,徐影泽心里就莫名有些不爽。
因为,这个时候,自己就像是个外人。
其他人也就罢了,他对他们并没什么兴趣,但他不能接受自己在苏郁面前像空气一样,被视而不见。
为了打断他们,徐影泽又佯装大声地哼哼了两声,以吸引苏郁的同情和注意。
“王叔,”苏郁这才想起要跟王叔要消炎止痛的药贴,她从自己并不富裕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仔细数好了确切的金额递给他,仿佛已经购买过很多次似的,“只贴药贴够吗?还需不需要擦红花油?”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来什么,兀自摇了摇头:“不行,擦完红花油再贴药贴容易过敏,还是算了。”
王叔犹豫了一瞬,把苏郁递钱的手推了回去:“……算了,丫头。就一盒药,叔送你们。”
“不行,”苏郁很执着,“是多少就是多少。”
她坚持放下钱,把徐影泽带走了。
等出了诊所门,苏郁拉着他找了处台阶坐下,问:“还疼吗?”
“……不太疼了。”其实根本没疼过。
苏郁从盒子里拿出一张药贴,熟练地撕开贴膜,躬身,指着徐影泽脚腕的某个位置:“是这儿吗?”
“……嗯。”只能先糊弄过去了。
苏郁手上的动作很轻。
她低着头,细碎杂乱的头发半贴在脸颊两侧,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地。
这份专注并不徐影泽的谎言而失色分毫。
柔软的指尖滑过徐影泽的皮肤,力度不轻不重,像是怕弄疼他似的,还时不时抬头关心:“疼吗?”
那双在白日晶晶亮得像宝石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而认真的模样,不知怎的,让徐影泽内心腾起一阵愧疚。
“……不疼了。”
“那就好,”苏郁像是松了口气,垂下头捋平药贴的四个角,继续关心,“走路怎么样了?”
“嗯,”徐影泽站起来,为了让她安心似的走了两步,但又不敢走太多,“不打紧了。”
苏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没有怀疑徐影泽,只是说:“我妈妈有次……”
语气顿了顿:“扭到脚,很严重,足足跛了好几个月呢。”
徐影泽熟悉这种停顿,他每次想掩饰什么,又或是找什么借口之前都会这样停顿一下。而停顿之后说出来的话,都是经过大脑加工,深思熟虑过的。
“所以一定要注意!要及时看大夫!”女孩儿叮嘱。
“你……”徐影泽张了张口,但话到嘴边,又把剩下的内容吞了回去。
揭人伤疤这种事他从来都不喜欢。
更何况这个人是苏郁呢?
“怎么了?”苏郁睁着疑惑的大眼睛问。
“……没什么。”他别过了脸,不敢看她,因为不想被这样灼心的目光拷问。他的谎言原本只是为了获得女孩儿更多的关心和爱护,可现在却像是秤砣一般挂在心头,满满的全是后悔。
“对了,”忽然,苏郁握住了他的双手,“你是不是能走路了?走!咱们一起看电影去!”
徐影泽被她突如起来的动作惊了惊,被迫正面看向她。
就见女孩儿一扫之前的沉郁,看着他的眼睛,露出大白牙,笑得一脸灿烂。
徐影泽感觉自己的脸在火辣辣发烫,努力再把头别到一边,结结巴巴地问:“……这个点,电影院都关门了,能去哪看?”
“说了,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苏郁拉起徐影泽,沿着小区大门附近一条黑漆漆的小巷一路往前。
巷子里没有灯,巷道七拐八拐弯弯绕绕,两侧不是上下三两层的零散居民楼,就是卖杂货和餐饮小食的营业商铺。
店面昏黄的光亮照亮了铺子,也照亮了两人去时的一小截路。
有居民搬了折叠桌,在楼下的路边面对面坐着,背心往上一掀,敞着肚子,桌上、脚边分别摆着几瓶看不清牌子的啤酒,配着花生米和蒜泥黄瓜,边下酒边聊着天。
还有不忙碌的店主搬了张小凳坐在门口,穿着凉拖扇着扇子乘凉,见到苏郁后笑着跟她打招呼,问:“呀,小郁儿,这么晚带着你的小男朋友去哪儿玩呀?”
徐影泽:“……”
这种调侃让徐影泽有几分窃喜。
他忍不住侧头去偷看苏郁的反应,却发现她的表情如常,像是没听见对方话里“小男朋友”几个字似的。
苏郁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说:“我们准备去看电影呢!”
对方恍然,手上的扇子多扑腾了几下:“那得赶紧点了,估计都快结束了!”
“谢谢大叔!”
苏郁加快了速度,开始一路小跑。
没有光照且行人稀少的地方,行道树的枝叶合着电线、藤蔓,以及一些楼栋高层窗口伸出来的晾衣杆,在地上砸出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是恐怖故事里常写到的鬼影。徐影泽跟在苏郁身后,两人一起,将这些阴霾一一踩在脚下,一齐向着前方拐角盈盈发亮的某处奔跑。
被她抓着的手心有些发热出汗,却像是黏合剂般让两人的手握得更紧。
不一会儿,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影视音响也越来越清晰,等拐过街角,徐影泽看到宽敞的路边,零零散散的附近居民搬着凳子,围坐在贴墙挂着的一张白色幕布前,上面正投映着经典电影《泰坦尼克号》。
“这家的大叔很喜欢看电影,说是年轻时候经常在他们村子里和乡亲们一起看,后来搬来了城市,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也没这种大家一起看电影的活动了。因为怀念,就自己买了投影仪和幕布,每天晚上在家门口放一部,缅怀一下当年的氛围和感觉,”苏郁拽着徐影泽找人借了张小凳子,挤着坐下,然后指着前面的幕布说,“不过今天咱们来的有些迟了,电影快放完啦!”
斑驳闪动的光影画面,很快吸引了苏郁的注意力。徐影泽和苏郁靠在一起,却没什么心情看。
女孩儿的体温贴着自己,淡淡的熟悉的气味交织。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药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和苏郁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
结束回忆,电影也演到了尾声。
苏郁望着落幕的演职员表,像是还在回味情节般深深叹了口气,影院灯光点亮,驱散黑暗,她转头,才发现徐影泽单手托腮,撑在扶手上,歪头侧脸盯着自己看,忍不住问:“怎么了?”
徐影泽闻言,佯装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收回手坐正,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交握的双手,唇角勾了勾,用苏郁几乎听不清的音量低声轻语了句:“……可能你已经忘了。”
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不是在电影院。
“什么?”苏郁果然没听清。
徐影泽笑了笑:“没什么。”
“到底怎么了?”追问,“看我干嘛?”
“……说了没什么。”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
他已经这样看了她很久。
很久。
久到他已经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