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救命

约定的时间是巳时三刻,季寒准点到达,冯清则不仅晚了半个时辰,脸颊处还带着伤,走路一瘸一拐。

扶他坐下,季寒关切地询问除了脸上可还有别的伤处。冯清龇着牙卷起左侧裤管。

“都怪我自己,光顾着赶路没有注意前方,”他想要从袖袋中拿帕子擦脸,牵动了一侧肩胛,“嘶,这也疼,不会撞折了吧?”

倒抽冷气的同时冯清下意识地去摸左侧肩胛。季寒制止了他,“别乱动,万一真折了怎么办?”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都能走到这,应该不至于。”

遇上这么桩倒霉事,他还能笑得出来。季寒也跟着弯了弯唇角,默默在心里道了声抱歉——明知这一路都不是巧合,她还是不能现在就将实情托盘告知,就怕中间有错漏的地方。

“对了,忘告诉你,我刚从兄长的墓地赶来,常郡王和县衙的那些人正在开棺验尸。”

“什么?”

冯清瞅着了她一会,叹气道:“你果真不知道。难怪我觉得常郡王怪怪的,但是他有我签字同意开棺再次验尸的文书……这,是你给他的吧?”

季寒颔首。

“那没错了,我还半信半疑呢。你的书信我已转交给常郡王了,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这回不是惊讶,是心不在焉。季寒已从他的话语中明白:褚停云临时变更了计划,开棺验尸提早了。

“常郡王说,字真丑该练练了。”说完,冯清似忘了身上的伤痛,笑道,“他真没眼光。信封上的草书临的是怀素的字帖对吗?那日你交给我时太匆忙,今日又仔细看过,只不过季娘子的草书似模似样,就是还欠缺火候,再多练练说不定能寻到自己的风格。诶,你临的是哪篇字帖?”

“临的是《小草千字文》,你若喜欢回头给你送去。”随口回道,现下季寒的心思都在提早开棺验尸上。

“不瞒季娘子,在下闲暇时就爱专研书法,若是娘子有兴趣,以后我们可以互相切磋。”突然拱手抱拳,冯清学着江湖壮士的模样,掩不住满脸的兴奋。当然,也免不了又一通龇牙。

季寒微愣,目光落在他受伤的脸颊,血迹已经凝结。

其实冯清看到信封上的草书是她故意写的,褚停云看到则是信封内纸上她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下。所以褚停云才能说出让她练字的话。

她心里防着他,谁曾想到他在乎的只是书法。

垂眸敛神,再抬眼时带着一抹惭愧,“不介意地话,你我直呼姓名可好?”见他忍着痛点头,笑容丝毫不减,季寒也扯出个笑容,“冯清,你可知那日你兄长出事的地方,就是这里?”

纯真美好的笑容被刹那夺去,冯清的脸色刷地白了。

“知道。”

季寒点点头,“今天约你过来,是想让你回忆一下,冯郁出事那天究竟是谁约的你?”

微张的嘴,茫然的表情,“不是,”他以为她说错了,纠正道,“我不知道那天是谁约的兄长,若是我知道……”

“不,那人约的就是你,不是冯郁。”

“不是,你弄错了。”

“没弄错。”季寒摇头,“我问过誊录所的其他人,冯郁不喜与人结伴,长年独来独往。而且他曾患过痨病,从这里到你家没有马车正常人都要走近两个时辰,如果是冯郁估计要两个半以上甚至三个时辰。所以那天你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

冯清迷惑不解,反问:“若是约的我,为何兄长要来?”

对,就是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季寒指着石碑,“你再好好想想,这里,你可曾来过,遇到过什么人,亦或者送走过什么人?”

“这里?”冯清糊涂了,“来过啊,很多人都来过。这里是往都城方向,每天来来往往都很多人不是吗?这里,不就个歇脚的亭子吗?”

似乎没毛病,与很多人一样,听到南城风雨亭的第一反应就是个歇脚的亭子。只是,“那你都坐这么久了,除了我还见到谁了?”

“这不都是……”

话音戛然而止,伸出的手还悬空举着,过往的人,他是一个都没见着。冯清愣住了,也傻了。

抿成直线的唇角没有情绪,背靠柱子,“再想想,你上一次来这里是来做什么的?还有你的伤,真是没看路么?”

她在诱导他回忆。准确说,有件事有个人只有冯清知道,他却忘了。

“我的伤?怎么会和这亭子有关系?季寒,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能不能别卖关子了?”

神情不似伪装,他是真的不明白她的意思。季寒有些挫败,难道自己的推断错了吗?可是他脸上、肩胛、膝盖的伤……

同样,她来时虽出发的位置与他不一样,但方向是一致的。途经陶钧馆时,别说撞石狮子,宽敞的街道连棵树都没有。冯清比她晚到半个时辰,就受了伤,难道他们走的路不一样吗?

可是要到南城,势必会经过陶钧馆。

不对。季寒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别,“你为何会晚到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只要腿没断,从陶钧馆到风雨亭最多走走停停也不过三刻,“你去哪了?”

“没去哪啊。撞到那破石头后,我不就……”

忽然,冯清住嘴,望着季寒,似不确定又似自问,“我遇见了郑监考。”

“在哪?”

“就在陶钧馆门口,我撞了,他还给了我药。”

倏而,季寒睁大了眼睛,急切追问:“为什么会撞?如何撞的?还有药呢?”

一连串的问题袭来,冯清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是有人当街纵马。”

原来他快走到陶钧馆时,身后响起的急促的马蹄声和有人大声吆喝,他回头想看看何事。只见一人当街纵马朝着他疾驰而来,他下意识地往内侧让道,再转身时撞上了陶钧馆门前的石狮子。

他捂着脸跌倒在地,疼痛难忍,也看不清前方,就在这时郑之远出现了。

“那个药我没拿,”努力回想,冯清看着她的脸色也觉得似乎哪里不妙,解释道,“郑监考说是伤药,我觉得那一定很贵,不好意思收下,就推辞了。”

“他没再说什么?”

“没,只让我慢点走。”

季寒一怔,脱口而出:“他可提到冯郁?”

冯清犹豫了下,点头,“有。”

“他说什么?”

“他说,兄长与他毕竟同侪,若是我有困难可以去找他。”

长长的吐气伴随的是悬着的心暂时落地,十指伸进头发抓松紧绷的头皮,季寒一屁股在半张摇摇欲坠的石凳上坐下。

下一刻摔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冯清忙不迭来扶她。

“没事,没事。”

胡乱摆手,借着他的胳膊爬起,季寒现在只想尽快回去告诉褚停云这个好消息。

“季寒,你是怀疑郑监考吗?”

忘了还有个当事人。

“不是,郑监考不是害你兄长的凶手。”她已经能确定,“但是你兄长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郑之远就是约冯清,却目睹冯郁惨死之人。

所以她必须尽快——

骤然出现的蒙面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手中长剑明晃晃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季寒?”

“冯清。”

他在确定他们的身份。然而,即便不回答,她和冯清下意识的后退也足以证明正是他要找的人。

他在寻思从哪个先下手,长剑已举起寸许。

“跑!”

这一刻,季寒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冯清推开,剑刃擦着她的脖颈险险而过。

“救命!”冯清亦反应过来,扯开嗓门边叫嚷,边朝着南城门的方向跑去。

这里偏离官道,距离南城门还有段距离,他的身上还有伤。而且,蒙面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因为方才那一剑季寒看得很清楚。

如今蒙面人甚至都没去追冯清,反手又一剑冲她刺来,似要在她的胸口刺出个大窟窿。频频后退,直至脚下一滑往后仰去,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来年的今日她的忌日,只希望阿娘不要太过伤心,要求不高上坟的时候两荤一素也就可以了。哦对了,她还没喝过很贵的酒,就这么死了真是不甘心。

“起来。”

早知命那么短,应该喝一口的,师父的藏酒她眼馋很久了。

“季寒?”

哎,也没同褚停云打个招呼,没想到见面的时间如此匆忙短暂。上回该给他把个脉的,体质那么不好,所以才至今未娶亲吧?

“郑监考怎么会在此?”

郑监考,郑监考,怎么会想到郑监考,她也没话同他……

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所及是一双温柔漂亮的桃花眼,瞳色浅棕,可惜带着三分讥讽七分担忧。

担忧?她想揉揉眼睛,却被一把拽起。

“没事吧?”

闻声望去,是一张熟悉的脸庞,熟悉的眼眉,唯一不同的没有那抹担忧。果然是精神恍惚产生的错觉。

“郎君,要不要给季娘子找个郎中看看?”

“不用,我没事。”

开口发现嗓子沙哑得厉害,还有阵阵火辣的疼,季寒不自觉地摸上脖颈,却被他下一刻给拦住。

“那有伤,别碰。”

季寒这才察觉不止脖颈,浑身上下都疼,不是受伤的那种,是剧烈活动过后喘不过气的那种疼。

“回去再说。”

她点点头,由他扶着上了马车。

靠上松软的垫子,接过他递来的热水,入口刹那的温暖又激起一阵刺痛。“咳咳咳咳。”她没忍住,剧烈的咳嗽,直咳到眼泪鼻涕横流,吐了出来。

素白的帕子轻柔地擦拭她的眼泪、鼻涕、嘴角,“对不起。”

“没事,死不了。”

……霎时间,并不宽敞的马车内,诡异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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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推官
连载中闲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