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入赤霞宫正厅,宫主洛康亭正双手负背,背对着他们站在正中间。
正厅略显古典,从桌椅到脊柱地板都是檀木修葺而起,本来就显得有些光线黯淡,再加上洛康亭一袭鸭青长袍,宛若子夜中的墨云,色出一系,但还是显得突兀。
安予汐一只脚还没迈进门砍儿,就看见洛康亭迅速地转过身,一脸正方形的脸庞轮廓削得横平竖直,双眉垂立,双眼囧沉。
他一甩衣袖,仿若从十八层的地底下翻滚而来的沉怒声音拔地而起,“来人,执家法。”
话刚说完,安予汐的身边嗖嗖嗖地跑过几个家丁,还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身上。
她揉肩咧嘴时,才发现这些从外面呼呼冒进来的家丁,个个手执九长棒,虎背雄腰。
进到正厅后,像县老爷升堂一样分站两侧,挺胸抬头,等待着洛康亭的下一步指令。
这是吃了听话糖吗?
训练的还挺有素。
不过安予汐奇怪,这家法是要侍候谁的,难不成是他老婆偷汉子被发现了?
安予汐很坏心地笑了笑,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洛康亭气抬起手指了他们这边,口气硬冷道,“浮寅,你给我跪下。”
安予汐委实愣住,转头看了眼孟浮寅。他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反而一脸淡定从容,仿佛早就预料到了。
这是演得哪出戏?
孟浮寅犯了什么家法?和她被捉奸在床?还是杀人被发现了?
不会是美奴被发现了吧?
安予汐双手不安地搓了两下,眼神不住地乱飞,她得想想,一会儿用什么糖比较好,能让孟浮寅永远地蒙混过关。
她的糖效力只有二十四小时,过去了便会苏醒,除非是遗忘糖,但总不能让洛康亭把孟浮寅忘了吧,这样更奇怪,搞不定会事得其反。
正在这时,洛羡尘挺身站了出来,满身正气道,“爹,浮寅犯了什么过错,为什么要用家法?”
孟浮寅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了眸。
对他来讲,欲加之罪而已,从小到大,他受的罚挨过的棒子,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无辜,但洛康亭不管这些,他是宫主,他想打便打。
看不顺眼可以打,稍不对他心思也可以打,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洛康亭看着自己的爱子,也知道不给个说法难以服众,于是轻哼一声,无事生非道,“我让他到碧落台送解药,可没让他一去不回,他可倒好,竟然违抗我的命令,同你去了弥都城,难道不该罚吗?”他睨了洛羡尘一眼,“还有你,去弥都城之前不知道先向我报告一声吗?越发不像话了。”
安予汐了然了。
弥都城的事,洛康亭应该是听说了,自己的爱子没有被歌功颂德,却让他认为有辱门眉的孟浮寅抢了功劳,他不气才怪。
只不过是找个由头,消消自己的心头气。
同样是爹,他如此厚此薄彼,的确让人心寒,换作是安予汐,不成魔也得变成厉鬼天天缠着他。
洛羡尘仗义地帮他解释道,“是我让他跟着一起去的,因为我最近身体不是太好,所以想浮寅跟在身边能帮抚一些。”
安锦素也跟着道,“洛伯伯,这件事不能怪浮寅哥哥,而且此次多亏了有他在,否则弥都城梦魔事件不可能圆满解决。”
安予汐在心里小声腹诽,还有我的功劳,谢谢!
不过这的确有点棘手,她正在和系统商量要不要使用彩虹糖。
然而洛康亭比洛羡尘更为霸道,不听任何人解释,甚至还让家丁将洛羡尘和安锦素拉走。
洛羡尘和安锦素挣扎着叫嚷道,“你不能打浮寅,从小到大你打过他多少次,哪一次的错误是不可饶恕的,我们都是您的儿子,为什么您就不能一视同仁?”
“洛伯伯,您要打就打我们吧,我们愿意一起受罚。”
安予汐环着胸微眯着眼睛看了眼这男女主角,其实还不赖,他们坚持着对错,没有因为对方是洛康亭而退却。
洛羡尘其实一直在护着自己的弟弟,尽管如此,却没有一次能护住。
洛康亭的冷血无情是整个修真界的楷模,所以当年他逼得孟浮寅的母亲跳崖,对身在魔窖的他视若无睹。
就算是他忠爱的洛羡尘,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命令。
他希望洛羡尘成为修真界第一人,就拼命把他推向前线,他不想孟浮寅锋芒毕露,就处处找他晦气。
冷血无情,霸道**,修为又高,修真界自然没有人敢得罪,这就是他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原因。
洛康亭不听,还威胁他们道,“再为他求情,连你们一起打。”
洛羡尘的脾气就遗传了洛康亭的五成,他当然不会听话,还在呛声道,“爹,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浮寅已经受伤了,你还要打他?”
孟浮寅轻飘飘地站了出来,表情没有波澜,眼眸清淡,看不出一丝害怕,反倒像站出来赏月一般悠然,“不必为我求情了,我一人挨罚便是。”
“好,”洛康亭大声指挥道,“给我打!”
安予汐刚和系统交流完,再一抬头,几根长长的木棒同时朝着孟浮寅的背部就抡了过去。
她一口气硬在了嗓子眼里,眼睛瞪圆,想发出点声音叫喊一句,可偏偏发不出来。
脚下如黏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这一秒钟,她完全僵住了。
直到身后一个人冲过来撞到了她,她才缓过神来。
木棒以媲美游隼俯冲的速度抡了下去,安予汐一抬眼,看见倒在地上的并不是孟浮寅,而是苏莞。
她有点恍惚起来,她怔愣的这一秒钟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苏莞冲了过去,倒在了木棒下?
她只听过英雄救美,还不知道有美人救英雄?
但反套路文嘛,一切皆有可能!
然后,她看到虑恋剧的一幕出现了。
孟浮寅蹲下身体,伸手将苏莞扶起来,心疼地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哽咽道,“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救我?”
苏莞抬头,唇色苍白,勉强挤出一抹微笑,颤抖的手伸上来,握住了孟浮寅的手,还把自己的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深情脉脉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再疼了。”
叮叮叮!
安予汐心里的警铃大作。
糟糕,这出美人救英雄的桥段在书中可没有,以至她掉以轻心了,让这个心口不一的女配有机可趁。
看意思,孟浮寅很感动,始终抱着她不肯放手。
洛康亭只低眸看了他们一眼,便铁石心肠地继续喊道,“给我继续打!”
眼见家丁满脸狰狞地举起了棍棒,安予汐顾不得处理孟浮寅和苏莞的姿势问题,站起来大掌一挥,霸气地喊道,“停!”
家丁的动作像条件反射一样定格在了半空中,然后纷纷转头,张着嘴看向她。然后开始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己干么要听这个女人的话。
虽然被无数的眼睛注视着,但安予汐终于觉得胸口舒服了,不再压抑了。
她重重吐了口气,见洛康亭的一双怒目瞪了过来,马上堆起了一个笑脸,弱弱地举手道,“不好意思,我噎着了,胡乱讲的,胡乱讲话,在赤霞宫不犯法吧?”
她好怕这个不讲道理的洛康亭再治她一个胡乱讲话之罚,然后一起拉出去打。
说实话,安予汐是典型的欺弱怕硬,面对尹娇娇那种修为平平的女配时,她可以挺身而起,正义凛然地对她大声对质。
但面对修为高强的洛康亭时,她还不敢如此冒失。
洛康亭看着她,露出了一副比看见苍蝇还让人讨厌的表情,口气生硬道,“别以为你是碧落台的人,我就不敢惩罚你,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
安予汐忙点头,竖大拇指,“对对对,您说的对,太对了,非常对。”
洛康亭一愣,还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直到确认是安予汐本人时,又开始皱眉。
他有点怀疑,这个胆小怕事又见义思迁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安予汐,会不会被妖魔附身了。
这是身为修真界之人该有的警觉。
但抱歉,安予汐只是穿越了,并没有被附身,灵魂穿越这种事,二郎神的眼睛都看不出来
洛康亭自然看不出来,只得白了她一眼,继续批评道,“别以为知道错了就行……”
安予汐不等他把话讲完,一个鬼魂投胎式的标准扑抓,扑到了洛康亭的脚下,抱着他的大腿诚恳认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洛康亭……
接下来他该如何接招?
身后的众人都看傻了眼,只有孟浮寅,抱着满身是血的苏莞抬头,可看着安予汐泪流满面地忏悔表情时,目光却是有一丝无奈。
这个女人,戏真多!
但这场戏,他知道,她是为他做的。
洛康亭闭了闭眼睛,从喉咙处滚出了浓浓的雷声,“你给我起来!”
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不起!”
“起来!”
“不起!”
“我说最后一遍,给我起来!”
“好吧,”安予汐站了起来,欢乐道,“其实我也想站起来了。”
工作都完成了,她也没兴趣跪他,又不是玉帝大帝。
安予汐和系统商榷的结果,就是让洛康亭多服几颗听话糖,最好一次性服一百颗,这样一来,等到他再清醒过来时,孟浮寅已经成了修真界的老大,继承赤霞宫。
到时候就算他有意见,也来不及了。
而为什么不一颗颗给他服用呢?
用安予汐的话说,因为麻烦,总不能天天回来给他喂药。
一次性喂下这么多药,时间上就会长一些。
安予汐才演了这么一出戏,她从扑过去那一刻开始,玉戒中的糖粉就已经挥发了出来,这一番对话下来,差不多一百颗都挥发完了。
这时,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只见洛康亭双目呆滞,眼中混沌。
安予汐满意地站到了一旁,像主人一样随意地甩了下衣袖,对众人说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众人……
齐刷刷看向了洛康亭,却见他是第一个往外走的人,而且走路的姿势像放慢了动作一样,先出左腿左手,定格、放下,再出右腿右手。
就这么在大家瞪目结舌地注视下,一步步像机器人一样走出了正厅。
安予汐刚松一口气时,便听见系统大叫了一声,“糟了,刚才的糖粉电脑只传输出去了九十颗,可能只能控制他九十天。”
安予汐不以为意道,“少十天而已,不是事儿。”
她兴灾乐祸地转过了头,却看到孟浮寅抱起苏莞急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