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霜影抬手，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泪。
再次抬眸时，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我知道了。”她轻声呢喃道。
小花出身于长治久安的二十一世纪，这等疼痛与煎熬对她而言极其陌生。
却是原主真实经受过的事实。
花霜影望向已经隐隐显出轮廓的内山门，眸光明亮。
“这个公道，我替你讨。”
在一众止步不前的人群里，花霜影的脚步坚决又平稳，纤细的脊梁却柔韧如修竹，没有任何力量能让她折腰。
似乎是知道这个幻境拦不住小花，眼前幻相一变，热浪与烈焰扑面而来。
炽热火焰舔舐着她的脚踝，头顶传来房梁崩塌断裂的声音。
小花脚步一顿。
她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推了一把，裹着湿被子从二楼窗口被抛下。
然后，房间里传来天然气的巨大爆裂声，明亮的火焰与热浪吞噬了窗口来不及离开的母亲身影。
玻璃破碎，打在她的脸上、身上。
小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抬步。
这是无数午夜惊醒她的噩梦，她早已将它咀嚼咽下。
她一步一步向上走，身边光影如时光机器般流逝。
兵荒马乱中被送去孤儿院，安静地等待着不会再回来的家人。
直到被赶来的远房亲戚领走。
花霜影情不自禁停步，目光落在高挑青年与小女孩相握着的手上。
这怎么会是最不想看见的噩梦呢，分明是她无法回去的过往。
然而下一秒，光影变幻。
青年面朝着她站在窗前，含笑看着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的她。
她和他之间就隔了十几步，却像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花霜影奔跑起来，脚踩在石阶上，发麻的疼痛渐渐蔓延到心脏。
属于她的幻境似乎太过残忍了，竟然要让她面对两场惨烈的离别。
“我的时间到了。”青年说。
他的眸子形状很好看，狭长又精致，眸色黑沉沉，像是永夜的深海。
“我要走了。”他注视着花霜影。
“我们会再见的。”
花霜影的惊呼与年少的花霜影的尖叫重叠在一起，青年在她惊痛的呼喊中，往后干脆一仰。
像一只白鸟一般，从窗户坠落，变作了一滩咸腥的红。
花霜影大步向前奔跑着，胸腔如刀割了一般的疼痛，她却无暇顾及。
很奇诡的，她不记得这个人姓甚名谁，也忘记了他的长相。
即便他以最惨烈的方式让她记住他，她也只能够铭记住他的死亡。
如今花霜影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激烈的跑动，呼吸间甚至带出了血腥味。
——突然，她的双肩被人扶住，止住了踉跄的脚步。
花霜影抬头，对上了一双如寒潭般漆黑深邃的长眸。
里面倒映着她苍白的小脸。
喻怀曜细细审视着她的神色，鸦羽般的长睫垂下，黑眸里暗色涌动。
花霜影一怔。
两双眸子恍惚间似乎重合在了一起，她下意识启唇，却喊不出早已遗忘的名字。
喻怀曜眼睛一弯，笑了。
他拿了块杏脯放进花霜影嘴里。
伴随着酸甜的滋味在她口中化开，花霜影才听见喻怀曜说。
“这可是最后一块了。”
真实存在的酸甜将她拉回现实，小花发现自己已经快到了长阶的末端，甚至已经能看见移步山门口等待选弟子的长老们的影子。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其余几人。
他们都落后于她不远处。
王寒面无表情缓步上前，其实握拳的手背青筋暴起。张扬铁青着一张脸，每走一步像是背负着千斤。而苏月潇也美眸含泪，像是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东西，浑身微微战栗。
“小花应该是为数不多的，”喻怀曜似是无意地开口，“在这三百阶健步如飞的孩子。”
花霜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立在原地等他们。
“小花看见了什么？”喻怀曜声音很柔和，像是诱哄。
小花想了想，“一个故人。”
为了防止他接着追问，小花索性主动出击，“那你呢？”
“我也一样。”喻怀曜含笑道。
“我的故人是我少年时代的故人。”花霜影说。
喻怀曜：“我也一样。”
花霜影：“他很照顾我。”
喻怀曜：“我也一样。”
花霜影：“但他不告而别。”
喻怀曜：“我也一样。”
花霜影恼了，瞪着喻怀曜，“我说认真的！”
喻怀曜笑笑，将花霜影凌乱的发丝拢好，“我也是啊。”
“我想，如果我再次看见他的话，我应该会挺生气的。”花霜影叹口气，那刺目的红似乎又浮现出来，“然后我想抱抱他。”
“那我们不一样。”喻怀曜轻笑起来，漆黑的眼底有阴冷情绪翻涌。“小花比较善良。”
“小花送我的那本书里，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龙妖被道士封印在河里的石头里，只有被打捞起才能够解开封印。”
“被封印的第一年，它想，如果被捞起来，它要送打捞者一大斛珍珠。”
“被封印的第五十年，它许愿，如果被捞起来，它要给打捞者它一半的金银财宝。”
“被封印的第一百年，它愿意把全副身家都拱手让人，只要能够被救起。”
“但是，在被封印的一千年，它发誓。”
“不管是谁，它将会杀死那个捞上它的人。”
他声音泠泠如泉，悦耳好听，却吐出一个个冰冷无情的词句。
分明是耳熟能详的益智故事，但是经由他说出来，就像是不详的宣言。
花霜影沉默片刻，安静地抬眸凝视着他。
“你是想杀死你的那位故人么？”
喻怀曜含笑垂眸，没有否认。
小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够说什么。
不会说话就别乱说，或许男主不仅高冷冰山还美强惨呢，有被故人背刺的经历似乎并不怎么新奇。
治愈他总不该是恶毒女配的加戏，小太阳的角色还是得交给女主。
底下台阶传来一声惨叫打断了尴尬的沉默。
花霜影连忙低头望去，只见张扬往下跌了好几个台阶，狼狈地趴在地上，落在了队伍末尾。
一直插科打诨的少年此刻眸子里满是狠意与绝望，如笼中困兽一般徒劳用手攀着石阶，试图把自己往前挪动。
苏月潇与王寒已经走到了花霜影身边，此刻也一起回头望着张扬。
“可惜了。”喻怀曜轻轻叹口气，“在石阶上每次移动都会加深幻相。”
他再上来就很难了。
几人一时陷入静默。
如果要施以援手的话，自己就将陷入愈发真实的幻相，也许会被困在下面。
虽然是队友，但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吗？
王寒率先做出反应，他转身朝上面走去，唇线抿得很紧。
苏月潇看看王寒，又看看面露绝望的张扬，纠结片刻，原地跺了跺脚，很小声地说了声抱歉，也转身走了。
花霜影站着不动。
“小花？”喻怀曜垂眸看她，只见花霜影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让五个人组队，肯定是需要我们互帮互助。”小花非常老实地开口，“不帮也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往下面走了一步，“我想试试。”
踏上台阶的一刹那，细碎的红再次蔓延开来，呼吸间也带着咸腥。
花霜影一双眸子清澈明亮。
她的想法很简单。
能够独善其身，那就顺手帮人一把。
记忆里那双漆黑的长眸似乎也在注视着她。
花霜影的心跳渐渐加快，手心也冒出了点汗。
她从小就是老实孩子，是考试连提早交卷都会觉得太过显眼，而选择挨到打铃的乖学生。
做这种有点出格的事情是第一次。
而且她还有私心。
小花做不到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突然间，小花的左手落入冰凉的指骨。
小花下意识抬头，撞进喻怀曜含笑的黑眸里。
“那我也试试。”他旁若无人地牵着花霜影，一起朝下迈去。
小花本能地挣了挣手，却被喻怀曜握得更紧了。
“小花扶我一下。”他朝着花霜影笑，“我好娇弱啊。”
不然，他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心底暴戾的杀意了。
-
“唔。”玉台之上，有人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
对于考生来说，长阶阵法限制他们只看见自己的队友，但是对于身为考官的长老来说，当然是不起作用的。
花霜影这组出发的不算早，可是后来居上，几人已经接近了终点。
在他们所处的这段台阶，有许多弟子哭喊着打了退堂鼓，还有冲击太大昏厥过去的，甚至还有人口吐鲜血，被长老强行结束试炼。
“这组孩子都是心性不错的。”衔青放下杯子，目光带了些趣味，“好苗子倒是都凑在一起了。”
“人以群分。”扶威连忙接上，“和月潇一起的，当然都是好孩子。”
清河呵呵笑起来，显然对扶威的恭维很是受用。
衔青有点厌烦地挪开目光，她愿意拿自己副掌门的职位来交换扶威不再拍马屁的片刻清净。
“哎呀，有点可惜。”修医道的闻杏真人摸摸胡子，“那孩子根骨不错，只是执念太重，勘不透幻境。”
“在这里止步的孩子谁不是呢。”衔青已经失了聊天的兴致，随意接道。
能爬到三千台阶的顶端，每个都是天赋绝佳的天之骄子，奈何心魔是最难以周旋的。
“嗯？”闻杏没有在意衔青的冷淡，声音微微扬起来，“他的队友居然想拉他——可以可以，有一颗仁心，以后可以来我杏桃峰受苦..不是，修行。”
片刻后，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扬声道，“苏泉老儿，这不是你宝贝女儿这一组吗？哎呀，救人的是不是那个姓花的小丫头？”
苏泉是清河的俗名。
衔青眉尖不受控地一跳，望向吃瓜不嫌事大的闻杏。
就是仗着剑修不敢得罪奶妈的规矩，医修头子闻杏真人是出了名的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拱火王者。
好想辞职。
1.喻老头：俺也一样
2.存稿消耗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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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