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虚白

春风望,望春风。

那一天,李家未有红白喜丧……

宜阳公主不为李家新人、亡人出印月宫。

李印月单只为我,她为我这个颜家活人,出长安城。

她出长安,不到李家皇陵,客至观音禅寺。

这可不多见。

我知宜阳、寿阳都为我而来,我却不知两位公主因何而来。

那天夜里,我与李家印月,姣姣同宿一处。

夜深人静之时。

李姣姣问李印月。

公主问公主,她问她,为何不喜花鸟使檀霁月?

公主冒然开口,我顿时惊起。

见宜阳公主不惊不讶,我装聋作哑慌慌张张,左右一看,假意吹灭了灯,心儿提了又放,忽又睡下。

灯花残灭,月华入窗。

噤声许久。

好似无人喘息。

“郎心如云,一日千变,沧海桑田,天裂地变,亘古万年,唯道不变。”

李印月开口。

“他非道祖,更非道,我为何喜欢?”

李娘子告诉我们。

公主尚道,檀郎非道,远非道祖。

他既是一介凡夫俗子,公主如何喜欢?

默声良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姣姣又发问,她问我为何不喜皇帝陛下?

公主问我,为何不喜欢天子?

我没答。

一室哽住。

我想问,我为何要喜欢天子?

陛下对我呼来喝去,天子待我想杀便杀。

我惜我爱命,我不愿为奴为婢。

“陛下是天子,天子神威,凡人只能惧怕,奴是俗世之中最普通的凡人,何来喜欢?”

我将真心话咽下,用官场那场套话,答复寿阳长公主。

“我也是凡人,我为什么不怕天子,我可喜欢皇帝哥哥了,从小就喜欢……”

寿阳公主不解反问。

“长安,竟还有人不喜欢天子?”

“稀奇,真稀奇……李家太极宫竟有人不喜欢五姐姐……”

“一个稀奇,两个稀奇,稀奇,好稀奇,都稀奇……”

李姣姣喃喃抱怨。

寿阳公主一说惊奇,二说稀奇。

她不该惊奇,更不该稀奇。

细数京兆,唾我弃我者,不胜枚举。

天子不喜我,叹何稀奇?

放眼长安,不喜皇帝陛下之人,数不胜数。

我不喜他,何来稀奇?

不说北地,单表李家。

整个皇家,只有冯太后,冯贵妃,薛淑妃,寿阳长公主,乐阳长公主,广成王,檀霁月……只有这些人不在当中。

女子非妾李,喜欢天子,便是死路。

喜欢天子,为奴为婢。

喜欢天子,抄家灭族。

喜欢天子,永困太极。

喜欢天子,霉气一生。

喜欢天子,朝不保夕。

我是个心脾极坏的杂种,不是个自领下贱的谬人。

“公主不是凡人,公主是李家的公主。”

我告诉李娘子。

皎皎清月,姣姣钻进清月怀中,她睡卧在我与李印月之中。

她笑着问宜阳,“檀表哥若是道祖,大姐姐会喜欢吗?”

李印月笑而不答。

姣姣笑着问我,“皇帝哥哥若不是天子,五姐姐可会喜欢鹤奴?”

我同样笑而不语。

那一夜,本该就此无话。

姣姣熟睡后。

我问宜阳公主。

“公主会吗?”

“檀家大郎若是道祖,想来……本宫一生所求之道……不过如此,当真若此,我必丢冠脱袍,弃道嫁人……”

李印月如实相告。

闻听此言,我笑出声来……道与道不相同,天无双月,从不相逢。

“那你……你会吗?”

李印月同问我。

“陛下若不是天子,他多尊贵……奴……怎敢……又岂敢……”

我虚妄一想。

“鹤奴若不是皇帝……”

我说。

“若真如此,我早将他一箭射死,何至于今时今日,困于此地?”

我的杀心,毫不掩饰。

“奴有一问,想了许久,奴想问问公主,圣人他……”

月夜中,我靠在宜阳公主怀里。

公主命我快问。

“陛下他,这几年,流了许多血……”

“他为何还能活着?”

我委实不明。

宜阳公主,并没有数落我的大不敬。

她只说,“鹤奴身子不好?如何做得了皇帝?”

我说,是。

她还说,“河水亦有干涸日,血总有流尽之时……”

是,此言不虚。

公主与我说话,李姣姣梦醒。

她问我们,深夜说谁?

“奴与公主在说维则。”

我胡言。

提起罗皎,李姣姣闭口不言。

到此,本该一夜无话。

过了一时,黑夜里,我听见哭声,初时抽抽嗒嗒,再听惊天动地。

是寿阳在哭。

我点了灯。

公主边哭边说,她说她想大郎,她说她喜欢罗家大郎。

不喜罗皎,喜欢维则,皆是她一人所言。

我与宜阳不解。

“你既喜欢罗家大郎,为何又不肯嫁他?”

李印月问李姣姣。

“罗大郎……他家世单薄,我是国朝公主,岂可断骨下嫁?”

寿阳长公主在我怀里哭着说。

她哭,她嚎啕大哭。

她变脸,她忽而又不哭了。

她擦泪,她起身,她双眼亮如星火,她竟与我说。

“姐姐嫁给天子,大郎……维则,你的亲弟弟,他就是皇亲国戚,那他与我,才门当户对?才匹配,不是吗?”

她披散长发,她的泪肆意横流,她似是在央求我。

“姐姐忘不了昭阳,姐姐既然喜欢公主,只要你嫁给皇帝哥哥,到那时……想要多少便生多少……不对吗?不好吗?”

不知是我的耳朵彻底坏了,还是她在梦魇胡言。

李姣姣不说人话,我观她,像是在发疯。

宜阳公主独自睡下,她笑着说。

“郭氏已死十年,余威犹在,余毒仍在!”

寿阳公主心性一如稚童,李家皆知。

李姣姣幼时被郭贵妃威吓,十年来,身长发长,唯心不长。

“姐姐就当是为了维则,全当是为了成全我和大郎?”

她在我怀中哭着求我。

我置之不理。

见我不答应。

这稚童忽而变了脸,她满脸无赖,她耍着她的小伎俩,她像一只会咬人的狡兔。

她在我耳边恶狠狠地告诉我,“姐姐一日不嫁我皇帝哥哥,我就一辈子不嫁你的弟弟。”

“我要戏弄他,撩拨他,冷落他,我要与他一时好一时坏,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她在我耳边威胁。

话渗毒,人疯癫。

“原来……”

我恍然大悟。

“李家……洛阳的疯子是安乐王,长安的疯子,原来是公主你啊!”

我笑着对李姣姣说。

她身带自成一派的疯狂,此类疯癫,人神都教不出来。

“只怕她天性如此,这十多年,郭氏一族替她顶罪,也未可知!”

李印月望着淡淡月色,淡淡一说。

“我可没疯,我从来都不是疯子,我喜欢鹤奴,我也喜欢狸奴,我喜欢哥哥当皇帝,我喜欢姐姐当皇后……”

疯子在狡辩。

寿阳长公主凭她的心意指婚,她才是长安城的真皇帝。

“姐姐若想罗家大郎称心如意,就必须嫁给我李家大郎!”

长公主下令!

“姐姐若不想维则孤身在外,明日一早,就随我回长安太极宫!”

长公主发话!

她恶狠狠放下狠话。

我丢开她,笑得乐不可支。

罗皎不喜欢李遗嫣,颜须晴,萧朴朴,他只知李姣姣。

罗家人不喜欢好的善的,只偏心坏的疯的。

父如此,子如此。

我笑着将公主捡回来,我擦着她满脸的泪,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维则,我那个弟弟,他也是个疯子,他是潭州来的疯子,他藏得最深,他就喜欢公主戏弄他,撩拨他,冷落他,他喜欢公主与他一时好一时坏,要他生不如死,□□……”

李姣姣不说话。

“奴最不缺的就是弟弟,公主玩腻了大郎,还有二郎……若不够,奴还有……”

我在公主耳边,半真半假说与她听。

李姣姣,不是疯子。

她只是个肆意玩闹的坏孩子,她憋着气憋着泪,不再与我说话。

“四个疯子!”

李印月吹了灯,她笑骂着。

自此,一夜无泪,一夜无话。

这一夜,从黑到白,只有李姣姣一声又一声的不服气,还有我和李印月,此起彼伏断断续续的笑声。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弄青梅
连载中嬴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