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安定。
六局二十四司,尚服制圣人衮服,后妃袆衣,皇子礼衣,皇女鞠衣,命妇连裳,打冠造钗,花树花钿,除分内之事,司衣司饰得给安阳公主的娃娃缝制礼服、礼衣。
皇宫裁定,公主由亲母嫡母抚养,十二岁以上皇子皆出阁。
太子居东宫,齐王、福王、宁王、魏王、越王、舒王、衡王,离宫开府,住王宅。
瞧不见李家这些令我憎恶的儿郎,我眼干净,也也跟着静下来。
六宫初定。
童孺人为淑妃,居仙居殿。
华阳贵为皇帝第一女,圣人尤爱,主上不顾旧制,特封其为长公主。
长公主为县主时,便爱脂粉香膏增染美貌,华阳成了长公主后,喜爱更甚,使用更甚,穿衣用度,时常越了礼制规矩。
面敷玉簪粉,春日桃花娇。
口含珍珠芙蓉脂,金泥波斯青。
殿中玉容散,九和香步摇春,公主华贵难挡,华丽无比,气度非凡。
早素衣,午百羽,晚红榴,月霓裳,星羽衣。
见臣步摇覆面,见奴妆容满面。
华阳公主时常华服满妆,特叫习艺馆的画师,为之画像。
画师提笔作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公主摆好姿势,一动也不动。
公主的画像要十分像,美也要十分美,神态要自若,身姿要轻盈。
画师面色常凝,公主颜色岂能如初。
故纸上面色未能尽善尽美,画师汗如豆雨,回回难交差。
好在,长安城太极宫不乏能人。
宫中善画者,善画仕女者,精研画像者,毛遂自荐者不计其数。
一笔一划若和了公主心意,华阳公主见人便赏,宦臣赏官,宫娥赏金,便是掖庭的罪奴,公主也放她们脱了罪身。
皇后言,长公主为皇长女,该效仿东宫皇太子。
长公主德行要好,要戒娇戒奢,要当妹妹们的表率,不该日日比美攀富。
皇后是六宫之主,天下之母,后宫之主训诫,便是圣人亦不敢违逆偏袒。
华阳为了长公主之名,为了长公主的德行名声,不得已脱了彩衣礼衣。
活灵灵的羽衣散发绮色,火色石榴裙红得艳红,公主抵不住金银珠宝的光彩,过不了几日,又是满身彩,满头金。
华阳公主每骄奢一回,童淑妃必要训斥,而后落泪。
公主拜中宫皇后认错认罚,圣人皇后原谅皇宫长女,并大加夸赞。
公主安生一月两月,再豪奢。
淑妃再训斥再落泪,公主再跪拜再认错,帝后再体谅再盛赞。
直至公主出嫁,仙居殿,丽正殿,永乐殿,这三处宫殿,这一出戏,整整演了三年。
可怜华阳,堂堂一国长公主,只能天黑之后,躲在殿中偷摸奢华。
公主常愤恨自己,“儿不能如阿父,儿不能如阿母,儿不能如阿娘,儿不能如阿兄……儿不能不好美,儿不能不穿华服美衣,儿不能不簪宝珠金钗……”
漂亮的衣,华贵的冠,不能白日闪耀于人前,华阳哭一哭,便把妆面哭得流红。
公主一大哭,我便忍不住明笑,我笑着给公主戴冠,补妆。
安阳也笑,她笑着给华阳姐姐举镜子。
我记得有一夜,华阳的脸涂抹得如月白,公主戴着九花钿花树,一时怜着华衣,一时又遮了半张脸自怜。
公主抿嘴一笑,转瞬,华阳跪在我的脚边,跟着,我亦跪在公主脚边。
安阳与我们同跪。
华阳伸手,捂住安阳的一只耳,哭泣着泪,郑重与我道:“以后……以后……我是说以后,奴求皇后赐奴皇后十二钿……”
一品公主戴九钿,皇后十二钿,是最高品级。
“公主不怕淑妃,皇后,太子怪罪?”我问华阳。
华阳不语,她怕,我亦怕。
我伸手捂住安阳另一只耳,“何况我……未必有以后……”
公主拧着双眉,呵道:“胡说,圣人帝敕,你就是以后的太子妃殿下,更是未来的皇后。”
我不言,非我不信圣人,非我不尊帝敕。
以后,圣人成了先皇,而今的殿下便是往后的陛下,新的圣人难不成会怕故去了的先帝?
“太子殿下厌恶我,公主难道不知?”我问。
华阳抽回手,矮了身子,她道:“大哥也不喜我,皇后十二钿,看来与你我无缘。”
皇太子憎恶我,也不喜华阳公主,我与公主各有各的乖张,各有各的不足,东宫殿下心中嫌恶,跃于眼眸。
为此,新朝到来,因我,连带着拖累了华阳公主,安阳公主,昭阳公主,淑妃娘娘,以及童家。
前面九朝的储君,没一个顺利继位,本朝太子的东宫,皇长子坐得倒是安稳。
圣人皇后设宴游玩,朝中庶政,皆由皇太子代为主理。
李二暗着争,李三明着争,李四李五交头低语,李六不争,李七李八争不得,此七子,皆为弃子,全为王臣,帝后不钟爱。
皇太子,为求仁治之名,尚能容忍我在宫中,一旦改朝换代,而我,又该何去何从?
华阳是货真价实的李家人,她比李家人更胜李家人。
安阳是李家人,却不像李家人。
昭阳只有娇弱的身子是李家人。
我不是李家人,反而最像李家的圣人皇后。
四个性子各异的公主、娘子,要打扮得齐整心裁,要悉心教导至得体,一点一滴,早耗干了淑妃娘娘的心血。
家有家规,宫有宫规,李家有李家的规矩,李朝有李朝的规矩。
淑妃娘娘嘱咐我,时时刻刻不要忘了宫中规矩,娘娘真心为我,我自是听从,我见了宫中贵人,长安王族,行礼万福目不斜视,样样守礼法。
前朝父杀女,前代兄杀妹,翻看史书便能查见,本朝子杀父,兄杀弟,侄儿杀姑母,兄长杀亲妹,眼前所见只比史书血腥。
淑妃勒令华阳、安阳、昭阳、莫要忘了尊卑,身为公主,更要谨记君臣之分。
我们自然听从。
公主们少问中宫丽正殿,我不沾东宫少阳院,至于圣人的永乐殿,无人敢靠近。
淑妃嘴上知君忠君,心里最是溺爱我们。
那年华阳豆蔻年华,我将近十二岁,安阳十岁上,我们面上规规矩矩,心里多半阳奉阴违,日日自娱自乐,少去危害祸乱三宫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