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辩白

“陛下该信王弟!殿下该信王叔!”

信王弯绕,弯绕得糊涂,绕了一圈,话又清醒绕回原处,嘴里仍旧念叨这么几句。

大王一再高呼王身清白忠诚,多年幽禁,郭氏威逼,新君呵斥,母族生死,王妃、孺人、公主、县主,怎能忍着不掉泪。

金簪划过,长安的天边,破开一道绚彩多丽的橙光墨色。

太极宫,圣人、皇后还等着太子殿下回宫复命。

日中去,日暮未必能归,接着打转儿绕弯,必要误了时辰。

太子殿下,东宫属臣在前,我慢步在堂,故作逗留。

信王、王妃、孺人不明我意,我只得两眼看向潆阳公主,寿阳县主,公主含水的眼眸也瞧了我良久,过了一时,我转了眼目,公主回过神思,这才开口打断了她的父王,“娘子,常伴皇后左右,可是圣人皇后另有话要交待给王父?”

我该说的话,我思量着如何脱口,退后半步,我先朝李氏皇族挨个万福,公主递了话,我即刻接住,“诚如公主所言,奴得皇家垂怜,有幸养在皇后膝下,皇后慈爱,放奴纵奴,奴胆大妄为,私下腆脸也称中宫皇后一声阿娘。前些时日,宫中朝贺,命妇拜见,人人都称皇后,外人面前,奴不敢攀附,豁了性命也只敢尊称一声母后。奴是臣子之女,臣女本该如此,便是东宫太子殿下,朝堂之上见了阿爷,先呼圣人,或称陛下……大王,身份尊贵,是皇后之子,天子儿孙,圣人亲弟,可太极宫更有尊贵者,外臣面前,有外人在场,大王也该谦让一声臣弟……”

“此是臣女妄言!”我再次揖礼吉拜,又道:“今日来时,圣人命奴传话,二郎请三郎颐养身心,过些时日入宫调笑谈谐,出城打马游宴,二郎问三郎可乎?”

软着说硬着说换着文理说,圣人的心思计量,我全然挑明了,转达给信王。

大王睁着眼,最后只道了一句,“臣弟……不……三郎……可……可……可……”

天边渲染渐浓,巧在内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太子车驾赶回了太极宫。

入了宫门,太子弃车而走,我亦下车步行跟随。

东宫未曾闭户,太子要去丽正殿面见圣人皇后。

宦臣祝不休引路,祝公公乃是宠宦,素日不沾俗事,开道引路竟引了错路,内官领着太子走远路,从白日走到黑夜,从无灯走到点灯,我装傻充愣全当不知,唯恐出声挑了祝公的错,叫他记恨上了。

祝公公在前执灯,五湖莲风轻吹灯盏,太子殿下顺河湖而走。

天黑得暗无天日,因是中元赦罪,宫娥月娥们正在岸边放生河灯。

流水浮灯,萤火如星,太极繁盛紫薇星,长安亦有洛阳花。

前朝离魂,寄在河灯上,青萤点点,紫薇彩彩,红花摇摇,我瞧得出神,太子步子极慢,我慢悠悠跟着。

殿下慢行,我便慢行,太子停下,我亦停下,学着步调一致。

太子止步,我痴望着河灯,只听祝公公唤我,“娘子……颜娘子……”

我闻声看去,太子递来一物,我伸了双手捧着接过。

是太子玉符。

殿下道:“脏了。”

我取了帕子擦拭。

玉符干净了,我看着太子,将玉符奉还,东宫殿下侧着目观赏河灯,说,玉符,他不要了!

东宫喜净爱洁,不容污秽。

玉符本不藏污纳垢,只是经我这么一个人摆弄,反而沾污,太子殿下自然是不肯再要。

太极宫,先皇帝陛下,后太子殿下,再来才是皇后娘娘。

天下都是这三位的,丢一枚玉砸一枚符,岂有功过对错。

东海池边,我攥着玉符几步近水,我是丢玉符丢惯了的,一息之间,扑通一声,前朝太子的玉符,本朝太子的玉符,一同长眠在东海池里……

我身后,祝公公一句哎呦,他两脚似乎绊住了,人跌落地上,砸灭灯盏。

我回过身子,只瞧得见人身,瞧不清人脸。

天地静谧,容我犯上,我直言不讳,询问太子,“阿兄渴乎?奴思茶,止不住渴……”

祝公公的幞头,滚得掉落。

蒋王妃、钱孺人、潆阳公主,寿阳县主,见不着圣人皇后的尊面,更不敢惊扰太子殿下,只能与我哭求,少流一滴泪少说一句话,不哭不求便是全家流放,全族刀斩,我劝了这个劝那个,应了这个应那个,早已渴得耐不住。

哪还有心思看莲花灯,恨不能吹灭了河灯,拿了荷花身子舀两口湖水吃。

太子殿下并未斥责我,只是跨着步子朝丽正殿走去,信王一人胜过四人,太子与之周旋,劳累胜过我。

我迈着步子慢慢跟着,祝公公拾起小帽宫灯急忙追去。

待我进了丽正殿,还未拜见圣人皇后,先拜见茶壶茶盅,皇后娘娘从屏风后面出来,问道:“鹤奴,怎不留茶给鲤儿?”

太子先我一步进殿,气势汹汹便把茶水一饮而尽,奉茶宫女悄声告诉我。

东宫殿下,是要渴死我。

太子不言,我亦不言,皇后命女官烹茶。

便是这一回,皇后更知东宫与我不睦,太极宫内外才知我与太子殿下不合。

圣人隔着屏风,笑声震满了皇后的寝宫,主上竟说,“信王智昏言多,气杀天子双卿,渴杀皇后二奴。皇后,今日若是依你,那回宫争茶水的便是你我二人!你的儿是冰,我的儿不语,唯有李三郎这只夏虫能令他们多言……”

主上大笑不止,皇后嗔笑道:“哪有兄长父亲,这般说弟弟儿女的?”

圣人不听,照旧大笑。

没几日,圣人下诏,皇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位高权重,无需再佩鱼符。

李朝初年,唯臣子入宫需佩鱼符,各路王孙皆有内官或有属臣,五步之内,必有奴婢簇拥,无需鱼符龟符。

前几朝,出了一桩丑事,这才令各府李王腰佩鱼龟。

李家男人,一样的窄脸,一样的高眉,一样的桃花柳叶眼,二十岁,加了冠戴了幞头,若是蓄了胡,更是难认。

父与子相隔十余岁,大兄与幼弟相隔几十岁,爷与孙同岁,爷与孙同辈,不管淫龙善龙恶龙囚龙,人人皆有龙相,子子孙孙,父子兄弟,无穷无尽,多在长安,我常居庆王府,几位公子尚且分辨不清,城门郎又如何看清。

一次宫宴,五位王孙独身纵马入皇宫,李王玷污内廷宫婢,查不清是谁,就连受辱的宫婢指认,也未得元凶。

而今,皇家死了七成,剩先帝一支洛阳一支为一成,从龙的安分的为一成,出了五服的远亲,为剩下的一成。

皇太子貌若瓷人,面为人主,昂首信眉,迥然不同,何须鱼符明示身份?

那些破的,脏的,无用的,害人的,人不喜的,都丢给我,我定然二话不说,全都扔进东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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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青梅
连载中嬴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