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空泛又梦见了那座天桥。
梦里是二十二岁的许琢,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站在霓虹与夜色的交界处,忽明忽暗。
回头看他时,眼底像落了一场雪。
“许琢……”
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五年了。
他睁开眼,窗外是深秋的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
床的另一侧空荡荡的,只有一只枕头,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很淡的烟草味——他固执地不肯换,仿佛这样就能骗自己,那个人还会回来。
——
凌晨三点,荀空泛接到电话。
“荀队,老城区天桥下发现一具尸体,疑似和五年前的连环案有关。”
他赶到时,雨已经停了,但空气里仍弥漫着潮湿的冷意。警戒线外,警灯的红蓝光映在积水上,像破碎的霓虹。
他走上天桥,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不知道一个人在找寻些什么…又或是故地重游?
这里什么都没变。
栏杆上的涂鸦,缺了一角的台阶,甚至连当年许琢倚靠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荀队?”融列在桥下喊他。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下去,却在抬眼的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个身影。
黑色长风衣,苍白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没点燃。
那人微微偏头,隔着五年的时光,轻轻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荀警官。”
荀空泛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许琢。
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条锋利得像刀,眼底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多了几分倦意。
“你……”荀空泛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去哪了?”
许琢没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桥下的警车,又抬眼看他:“看来你过得不错。”
荀空泛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五年。”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杀了康建江和车存风,然后一走了之,现在回来,就为了说这个?”
许琢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是。”他轻声说,“我回来,是因为我快死了。”
——
雨又下了起来。
荀空泛的公寓里,许琢坐在窗边,看着玻璃上的水痕蜿蜒而下。
“肺癌,晚期。”他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医生说,最多三个月。”
荀空泛站在厨房里,热水壶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垂眸看着那壶蒸汽。
声音很轻:“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许琢没回答。
荀空泛猛地转身,一把将他拽起来,抵在墙上。
“许琢!”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他妈凭什么?!”
许琢任由他抓着,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回来,是想看看你。”他轻声说,“看你过得怎么样,看你……恨不恨我。”
荀空泛红着眼眶,死死盯着他。
“恨。”他声音发抖,“我恨死你了。”
许琢笑了,伸手抚上他的脸。
“那就好。”他说,“至少你还记得我。”
——
那晚,荀空泛抱着他,像抱着一场即将消散的梦。
许琢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说:“荀空泛,你还记得我们奔现那天吗?”
荀空泛收紧手臂,哑声道:“记得。”
“那时候,你穿着校服,追着我跑了一整条街…直到跑到天桥。”
许琢笑了笑,“傻得要命。”
荀空泛没说话,只是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窗外,雨声渐歇,天光微亮。
许琢闭上眼睛,轻声说:“这一次,别再追了。”
荀空泛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不行。”他抱紧他,声音哽咽,“你得让我……陪你到最后。”
许琢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
三个月后,荀空泛一个人回到了天桥。
初冬的风吹过,他站在许琢曾经站过的位置,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抽,只是看着它慢慢燃尽。
灰烬落进风里,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他低头笑了笑,轻声说:
“许琢,这次……换你等等我。”
——
祝城的春日,杏花落满长街。
荀空泛牵着马走过茶馆,忽听里头有人漫声念了一句——
“君埋泥下泉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嗓音凉薄,像隔世的风。
他蓦地回头。
窗边坐着个黑衣公子,指间转着一盏冷茶,抬眸时,眼底似笑非笑,映着满城飞花。
四目相对。
荀空泛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迎面击中。
——那人却已垂下眼,继续念他的诗。
风吹过,茶烟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