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涅墨西斯

许琢这个人喜欢下雨天,就好像全世界都在哭泣,可是没有人需要去解释为什么。

…如果人是一个单纯的意识体,他应该按自己的想法行事。…顾虑太多,会很难受的。

许琢见过特别的人。在没遇到他之前,只知道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对万事万物看的消极。后来…才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这人世间。

于是…他心甘情愿的难受。

因为他允许。

——许琢站在天桥中央,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望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灯。

五月的晚风带着未散的暑气,拂过他裸露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就藏在腕表之下。

"先生,您的货。"

三小时前,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这样说着,递给他一个牛皮纸袋。

纸袋很轻,里面装着的却是一个政客的政治生命。

许琢熟练地完成了养父交代的任务,如同过去四年里的每一次。

他摸出打火机,好似已经麻木。

"许琢!"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

许琢没有回头,只是"咔嗒"一声按下了打火机。

"许琢,等等我…"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西装下摆,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停住动作。

许琢缓缓转身,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眼前的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胸口"盛阳一中"四个字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他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贴在皮肤上。

许琢的目光从对方滚动的喉结移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硬朗的轮廓已经初具男人的模样,但眼神里的慌乱与稚嫩却暴露了年龄。

"你逃课?"

许琢开口,声音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冷淡。

"下午是体育课,我请了假。"

荀空泛松开他的衣角,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

"我...我怕你又不回我消息。"

许琢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三天没看那个聊天软件了。

他打量着眼前高大的男孩,突然意识到一个从未问过的问题:"你多大了?"

荀空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十、十七。"

许琢轻笑一声,目光扫过对方校服裤脚下露出的脚踝——那里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细。

他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将烟雾缓缓吐在两人之间。

"我二十二了,小朋友。"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今天的天气,"你高二?"

荀空泛的脸瞬间变得一阵红一阵青。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点了点头。

许琢笑了笑,他望向荀空泛的那张单纯的脸。

“你不知道网恋有风险么?”

他眼睁睁看着荀空泛渐渐红了的眼眶,却无动于衷。

"我们分手吧。"许琢转身面向栏杆,望着远处的霓虹灯,"我不喜欢太听话的,更不喜欢被骗。"

"我没有骗你!"荀空泛急切地辩解,"你从来没问过我年龄,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许琢侧过头,嘴角挂着讽刺的弧度,"觉得和一个年长的男人谈恋爱很刺激?想象自己能驾驭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世界?"

荀空泛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他固执地向前一步:"我是认真的。这三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我不在乎。我可以等,等我长大——"

"等?"许琢打断他,突然觉得无比疲惫,"等到什么时候?等你高考结束?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他摇摇头,"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等待。"

他掏出手机,当着荀空泛的面删除了那个聊天软件,然后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钞票塞进男孩的校服口袋。

"打车回学校吧,别让父母担心。"

荀空泛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不要你的钱!"少年的声音哽咽了,"我只是...只是想知道,那些你说过的话,那些夜晚你发来的语音...都是假的吗?"

许琢凝视着那双通红的眼睛,想起三个月前在社交软件上偶然匹配到这个头像是一片星空的账号。

他们聊文学,聊音乐,聊那些许琢从未与人分享过的古怪想法。

男孩天真却敏锐,热情又克制,让他难得地感到放松。

"网络上的事,何必当真。"许琢轻轻抽回手,将烟头按灭在天桥栏杆上

"回家吧,小朋友。"

他转身离去,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站在原地的少年。

走到天桥尽头时,一阵风吹来,许琢突然感到额头染上了冰凉。

他抬手摸了摸,发现下雨了。

"真奇怪。"他喃喃自语,将这支只抽了一口的香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六年后

许琢推开咖啡馆门时,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这是他常来的地方,藏在市中心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

老板是个退休的音乐老师,从不问客人要什么,只按心情做咖啡。

许琢喜欢这种不可预测性,就像他喜欢在雨天不带伞,喜欢把命运交给偶然。

"今天有肯尼亚的豆子,给你做手冲?"老板从吧台后抬头。

许琢点头,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梧桐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木桌上,像一幅水墨画。

他解开西装扣子,从公文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那里面装着车存风要他分析的财务报表,数字背后是几条人命的价格。

咖啡香气飘来时,门上的风铃又响了。

许琢没有抬头,直到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点单:"黑咖啡,不加糖。"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划过他的脊背。

许琢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一秒,然后继续敲击。

六年足够改变一个人的声音,但改变不了那种独特的频率——每个字尾音微微下沉,像是怕惊扰了空气。

他缓缓抬眼。

站在吧台前的男人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肩膀比记忆中宽厚许多。

短发,后颈处有一小块晒伤的痕迹,应该是最近长期在户外工作留下的。

那人左手拿着警官证正往钱包里塞,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柜台。

那是荀空泛思考时的小动作,许琢曾在视频通话里见过无数次。

"您的黑咖啡。"老板推过杯子。

男人转身寻找座位,目光扫过许琢所在的位置时,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那双眼睛里的稚气已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

许琢确信对方认出了自己,但荀空泛只是微微颔首,像对待任何一个陌生人那样,然后选择了最远的角落坐下。

许琢抿了一口咖啡,酸度异常鲜明。他注视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耳机里循环着一首钢琴曲,但此刻他只能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以及远处纸页翻动的轻响——荀空泛在看文件。

阳光偏移了几度,咖啡馆里的人渐渐多起来。

一对情侣在门口接吻,女生的笑声像一串银铃。

许琢合上电脑,准备离开。

经过荀空泛的桌子时,他故意碰倒了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

"抱歉。"许琢抽出纸巾,递过去时指尖擦过对方的手背。

荀空泛抬头看他,眼神深不见底。

"没关系。"他说,声音比刚才点单时低了几度。

两人之间静默了几秒。

"你常来这里?"荀空泛突然问,仿佛他们真的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偶尔。"许琢微笑,"你呢?"

"第一次。"荀空泛合上文件,许琢瞥见封面上"刑事侦查案卷"几个字。

"附近发生了案子,来走访调查。"

许琢挑眉:"警察?"

"刑警。"荀空泛纠正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荀空泛。"

这是许琢第一次听见对方完整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许琢。"他简短地自我介绍,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

荀空泛的嘴角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许先生。"他点点头,语气正式得近乎讽刺。

"如果有任何线索,欢迎联系警方。"

他递来一张名片,许琢接过时注意到上面印着"盛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字样。

六年,足够一个高中生变成警察,许琢想。

也足够一个理想主义者变成他这样的人。

"一定。"许琢将名片塞进西装内袋,转身时闻到荀空泛身上熟悉的气味,应该还是柑橘吧?…现在混合着咖啡的醇香。

许琢突然就想起六年前那个在天桥上流泪的少年。

他推开门,风铃再次响起。

——晚上九点,许琢站在酒店电梯里,对着镜子调整领带。

车存风晚上的电话言犹在耳:"康建江最近在查港口的货,我需要知道他掌握了多少。”

康建江——刑侦支队的老队长,警界的传奇人物。许琢已经安排人去查他的行程,但最直接的途径...

电梯停在28楼。许琢走向尽头的套房,刷卡进门时,察觉到一丝异样——空气中有一缕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他不动声色地解开西装扣子,从公文包暗袋里摸出折叠刀。

"你迟到了七分钟。"

声音从落地窗前传来。

荀空泛背对着他,俯瞰城市夜景,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他换了衣服,黑色衬衫包裹着精壮的背部线条,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许琢把刀放回去,反锁了房门。

"我不知道我们有约。"

"咖啡洒了,名片收了。"

荀空泛转身,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两潭深水,"我以为这是成年人的暗号。"

许琢轻笑,走到迷你吧台给自己倒了杯酒。

"荀警官这是滥用职权查了我的行程?"

"我记性很好。"荀空泛走近一步,"特别是对那些重要的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危险的程度。

许琢能闻到对方呼吸里的酒精气息,混合着须后水的冷冽。

这个距离下,他不得不微微抬头才能与荀空泛对视——六年前那个平视他的少年,现在比他高了半个头。

"重要的人?"许琢摇晃着酒杯,"对一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来说,这个词有点重了。"

荀空泛突然伸手,指尖擦过许琢的耳廓。

"许先生假装不认识我的样子,很迷人。"他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你在想什么?"

许琢感到一阵熟悉的战栗沿着脊椎爬上来。

他原以为自己掌控着局面,现在却不确定了。

这个荀空泛与记忆中判若两人,那种天真的热忱被一种危险的自信取代,像是一把出鞘的刀。

"为什么是刑警?"许琢转移话题,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荀空泛没有追击,只是啜了一口酒。

"也许是为了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调查像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

"西装革履,但是身上有枪油味。"荀空泛的目光扫过许琢的右手。

"虽然你刻意用了护手霜来掩盖。"

许琢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今天下午的靶场训练后,他确实用了额外的护理。

"想象力很丰富,荀警官。"他干笑一声,"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普通的财务顾问。"

荀空泛不置可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了几下,然后转向许琢:"认得这个人吗?"

屏幕上是一张监控截图,模糊但能辨认出是车存风的手下阿坤,正在码头交接一个箱子。

许琢面不改色:"不认识。"

"他在我们盯梢名单上,涉嫌走私。"荀空泛收起手机,"上周有人看见他和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在一起…"

许琢今天恰巧穿着灰色西装,腕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放下酒杯,决定反击:"所以你今天是来办案的?用私人时间约嫌疑人到酒店?"他向前一步,几乎贴在荀空泛胸前。

"这算钓鱼执法吗,警官?"

荀空泛没有后退。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目光落在许琢的嘴唇上。

"也许我只是想看看,"他声音沙哑,"那个甩了我的混蛋现在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撕破了所有伪装。

许琢感到一阵胸闷,不知是酒精还是回忆的作用。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呼吸,六年的时光在这一刻坍缩成零。

"那你看到了。"许琢轻声说,"满意吗?"

荀空泛的回答是一个近乎粗暴的吻。他扣住许琢的后脑,牙齿撞到嘴唇,威士忌的味道在两人唇间扩散。

许琢抓住对方的衬衫前襟,不确定是要推开还是拉近。

荀空泛将他按在墙上,力道大得让许琢肩胛骨生疼。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许琢能感觉到对方每一块肌肉的轮廓,以及□□不容忽视的硬度。

"六年。"荀空泛咬着他的耳垂,声音沙哑,"我他妈想了你六年。"

这个吻充满了侵略性和掌控欲。

荀空泛的手探入他衬衫下摆,指尖带着枪茧,刮擦着他的腰侧,引起一阵战栗。

衣物很快散落一地。当荀空泛脱下衬衫时,许琢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背上早已是斑驳的疤痕。什么都有,从肩头到胸口再到腰间。

…算骇人吗?…应该吧。

许琢抬眸看着荀空泛。

“自讨苦吃?”

荀空泛唇角微勾:"每次照镜子都能看到。提醒我不要再那么天真。"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许琢心里。

他想说些什么,但荀空泛已经将他推倒在床上,动作不再温柔。

接下来的事情既痛苦又美妙,许琢像一艘在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船,被抛上浪尖又坠入谷底。

**来得猛烈而漫长。当余韵终于过去,许琢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

他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可能是车存风。

但他懒得去拿,只是盯着天花板,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水声停了。

荀空泛走出来,腰间裹着毛巾,湿漉漉的头发垂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分。他捡起地上的裤子,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动作熟练地点燃一支。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许琢问。

"你走之后。"荀空泛吐出一口烟雾,"试图理解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许琢胸口一阵刺痛。

他起身穿衣服,突然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逃离自己无法控制的情感波动。

"要走了?"荀空泛靠在窗边,逆光中他的轮廓如同一幅剪影。

"有工作。"许琢系上最后一颗扣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今天只是...意外。"

"意外。"

荀空泛重复这个词,笑了笑,"随你怎么说。"

许琢走向门口,却在握住门把时犹豫了。

他背对着荀空泛问:"你的伤...当时疼吗?"

身后沉默了几秒。

"比不过这里。荀空泛轻声说,许琢知道他指着的是胸口。

许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开门离去。

走廊上,他终于查看了手机。车存风的消息:「康建江手上掌握了我们三年前的交易记录。接近他的团队,尤其是他那个得意门生荀空泛。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那些资料。」

许琢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未能回复。

他垂眸看着屏幕,阖了阖眼。

真想不干了。

——"监控拍到第三次了,就是这个女人。"

荀空泛将监控截图贴在案情板上,指尖敲了敲照片中那个戴着渔夫帽的女性身影。

会议室里,融列咬着笔帽,曲阳欢则把腿翘在桌上晃悠。

"同一个ATM,每次取款不超过两万,戴着不同帽子但都是右手操作。"曲阳欢吹了个泡泡,"职业洗钱手?"

"不止。"荀空泛调出另一组照片,"看时间戳,她每次取款后十分钟内,这个男的就会出现。"他指向一个穿灰色夹克的中年男子,"我让技术科做了步态分析,确认是同一个人。"

融列突然坐直:"等等,这男的上周是不是出现在老康那个走私案线索里?"

荀空泛嘴角微扬:"好记性。我查过了,这个张维确实是车存风名下进出口公司的财务顾问。"

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车存风这个名字在警局档案室里占了整整三个柜子。

"所以这不是简单的金融诈骗案。"荀空泛的声音沉了下来,"我们可能挖到了车存风洗钱网络的一个节点。"

他分配任务时语速很快,像一把上膛的枪:"阳欢去查这个女取款人的身份,融列负责梳理近三个月所有关联账户的资金流向,我去会会这位张顾问。"

曲阳欢吹破口香糖:"头儿,申请配枪吗?"

荀空泛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一笑:"带上你的魅力就够了,今天只是友好谈话。"

——

讯问室里,张维的额头在空调下依然渗出汗珠。

"警官,我真的只是按公司流程办事。"他用纸巾擦着眼镜,"转账指令都是上面直接下达的。"

荀空泛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得像在聊天:"张先生,你女儿在圣安读初中对吧?私立学校,学费不便宜。"

张维的手一抖,眼镜掉在桌上。

"别紧张。"荀空泛推过去一杯水,"我只是好奇,以你在公司的职级,怎么负担得起那所学校?更别说..."他翻开文件夹,"你在滨湖花园那套房子。"

"那是我妻子的——"

"你妻子去年就失业了。"融列突然推门而入,将一叠银行流水拍在桌上。

"但你们的共同账户每月5号固定存入两万八,正好是取款上限。"他俯身逼近张维,"巧合?"

荀空泛适时地叹气:"老张啊,你现在是挪用公款罪,但如果配合我们查清资金来源..."他故意停顿,"也许能转为污点证人。"

张维的防线在第三个小时崩溃。

他供出了一个海外账户和下周的交接地点。

——

结案汇报持续到晚上八点。荀空泛走出警局时,夜空正飘着细雨。

他摸出手机,置顶聊天框还停留在昨天许琢发来的"案子办完了?"。

他打字的手指因为疲惫有些发抖,却忍不住扬起嘴角:「刚结束。抓了条小鱼,可惜不是我想钓的那条」

许琢回复快得出奇:「荀警官想钓什么鱼?」

雨丝在手机屏幕上晕开,荀空泛用袖子擦了擦,喉结滚动:「美人鱼。迷的人不要不要的那种。」

「那你得准备特制手铐。」

荀空泛呼吸一滞。他想起上周在许琢公寓,自己确实用领带绑过对方手腕——当然,是许琢默许的。

「不用手铐」他慢慢输入,「我有更有效的审讯手段」

「比如?」

「比如……」荀空泛站在路灯下,雨幕将他笼罩在光晕里,「先吻到你缺氧,然后在你耳边重复问题。不招供就再来一次」

许琢发来一段语音。荀空泛点开,耳边立刻传来那带着笑意的气声:"荀警官,你这算刑讯逼供。"

他几乎能想象许琢说这话时的表情——微微挑眉,唇角噙着那种让人又爱又恨的散漫笑意。

荀空泛把手机贴得更近,低声回复:"你才是我要重点侦办的案件。嫌疑人许某,涉嫌非法持有…"

发完这条,荀空泛把手机塞回口袋,仰头让雨水打在脸上。

他知道自己越界了——用办案术语**,把案件编号说成情话。

但许琢就像个精心设计的谜题,让他明知危险却忍不住深入调查。

手机又震动起来。许琢发来一张照片:修长的手指摁着自己的腰。

「请荀警官亲自来取证」

荀空泛在雨中奔跑起来,拦下的士时差点滑倒。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湿透的头发和发亮的眼睛,笑着问:"去见女朋友?"

"比那危险得多。"荀空泛喘着气,却掩不住笑意,"去见我的头号嫌疑人。"

……埋伏的久了,许琢自己都差点陷进去了。

不过还好,车存风会适时的好意提醒的。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入房间时,许琢已经醒了两个小时。

他静静注视着身旁熟睡的荀空泛,男人的呼吸平稳而深沉。

床头柜上,荀空泛的手机屏幕亮起。

许琢瞥了一眼,是警队的群消息,关于今天康建江的行程安排——上午十点,北郊废弃工厂区的案件复查。

这正是他需要的信息。

许琢轻手轻脚地起床,穿好衣服。他的动作很轻,但当他弯腰系鞋带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么早?"荀空泛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有工作。"许琢没有回头。

手指的力道加重了。

"你最近很不对劲。"荀空泛坐起身,床单滑落至腰间,"这周三次了,每次做完就走。以前你至少会留下来吃早餐。"

许琢终于转过身,强迫自己直视那双眼睛:"我们是什么关系,荀警官?炮友?恋人?还是你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

荀空泛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许琢抽回手,"只是觉得我们都需要清醒一下。"

他走出卧室,没有看到荀空泛脸上闪过的痛苦。

在玄关处,许琢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悄悄塞进了鞋柜上的钥匙碗里。

里面有他准备好的所有证据,包括车存风这些年来的犯罪记录,以及——他昨晚刚刚发现的——关于父亲案件的真相。

门关上的一刻,许琢深吸一口气。游戏开始了。

——北郊的废弃工厂区曾是盛阳市的工业中心,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许琢站在最高的那栋厂房楼顶,用望远镜观察着下方的动静。

十点整,一辆警车准时出现在视野中。

康建江独自下车,环顾四周后走向3号厂房。这与许琢收到的情报一致——今天康建江是来复查一宗旧案的现场,原本应该有助手陪同,但许琢已经安排了一场"意外"让那位助手临时请假。

许琢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父亲被捕那天。

他那时才十二岁,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到警察闯进家门,为首的就是康建江。

父亲被按在地上时还在喊冤,说车存风陷害他。

而康建江只是冷冷地说:"许化连,证据确凿,别狡辩了。"

三个月后,父亲在狱中"自杀"。

许琢顺着消防梯下到地面,悄无声息地接近3号厂房。

他的脚步轻盈如猫,这是车存风送他去国外"培训"时学到的技能之一。

厂房大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康建江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康队长,好久不见。"

许琢推门而入,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

康建江猛地转身,右手下意识摸向配枪,却在看清来人后愣住了。

"你是...许化连的儿子?"康建江眯起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和你聊聊我父亲。"许琢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距离对方十米远的地方,"确切地说,聊聊你是怎么和车存风联手陷害他的。"

康建江的脸色变了:"胡说八道!你父亲贪污受贿、泄露警队机密,证据确凿——"

"证据是车存风伪造的!"许琢突然提高了声音,"而你,他的老搭档,明明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却选择了相信那些假证据!"

康建江的手终于握住了枪柄:"孩子,你被骗了。车存风才是幕后黑手,他利用了你父亲——"

"我知道。"许琢冷笑,"我知道车存风才是主谋。但你不无辜,康队长。你本可以深入调查,本可以还我父亲清白。可你没有。因为对你来说,结案比真相更重要。"

康建江拔出了枪:"我不知道车存风给你灌输了什么,但你现在涉嫌威胁警务人员。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许琢没有动,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录音笔:"听听这个吧,昨晚刚从车存风的保险箱里偷出来的。"

录音笔中传出车存风的声音:「...老康那边不用担心,他巴不得赶紧结案升职。许化连那个死脑筋,活该倒霉...」

康建江的脸色变得惨白:"这...这不能说明什么..."

"还不够明显吗?"许琢的声音颤抖起来,"你为了仕途,默许了一个无辜的人去死。而我,我竟然认贼作父十二年!"

康建江的枪口微微下垂:"许琢,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许琢突然拔出了枪,速度快得康建江来不及反应,"告诉我,在我父亲用牙刷割腕的那晚,你有没有做过噩梦?"

枪声在厂房内炸响。

康建江踉跄着后退,胸口绽开一朵血花。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手中的枪掉在一边。

"你...和车存风...一样...成了...杀人犯..."康建江艰难地说道,鲜血从嘴角溢出。

许琢走近他,枪口对准他的额头:"不,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准备好了承担后果。"

第二声枪响后,厂房恢复了寂静。

许琢蹲下身,从康建江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荀空泛的号码,然后将手机放在尸体旁边。

"再见,荀空泛。"他轻声说,转身离去。

——

车存风的豪宅坐落在城郊的山顶上,被一片松林环绕。许琢驾车抵达时已是黄昏,夕阳将整座宅邸染成血色。门口的保镖认出了他,直接放行。

"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管家恭敬地说。

许琢点点头,径直走向二楼。书房门半掩着,他推门而入,看到车存风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

"任务完成了?"车存风没有回头。

"嗯。"许琢关上门,悄悄反锁,"康建江不会再威胁到我们了。"

车存风转过身,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很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他举起酒杯,"敬我们的胜利。"

许琢没有动:"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当年我父亲的案子,真的是康建江主导的吗?"

车存风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怎么突然问这个?"

"今天康建江临死前说了一些...有趣的话。"许琢缓缓走近书桌,"关于你如何利用他急于升职的心理,栽赃我父亲。"

"将死之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车存风放下酒杯,眼神变得警惕,"把枪给我,你需要处理一下。"

许琢笑了:"这把枪?"他掏出杀死康建江的手枪,"上面有你的指纹,车先生。我特意从你收藏里拿的。"

车存风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警察很快就会查到这把枪的注册信息。"许琢将枪放在桌上,"当然,他们会先找到康建江的尸体,还有旁边的手机——显示最后通话是打给荀空泛的。"

"你算计我?"车存风猛地拍桌而起,"我养了你十二年!给你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

"为了让我成为你的杀人工具!"许琢终于爆发了,"你害死我父亲,又把我培养成和他截然相反的人。你知道这些年我最恨什么吗?"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最恨自己居然有那么一刻,真的把你当成了父亲。"

车存风突然拉开抽屉,但许琢比他更快。第二把枪从许琢后腰拔出,直指车存风的心脏。

"别动。"许琢冷声道,"这里面装的是我父亲当年的配枪子弹。很合适,不是吗?"

车存风的手停在半空:"许琢,冷静点。我们可以谈谈。你想要什么?钱?自由?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我父亲回来!"许琢扣下扳机,"我要那个十二岁躲在衣柜里的孩子不再做噩梦!我要你血债血偿!"

枪声过后,车存风倒在真皮座椅上,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死去。许琢看着鲜血浸透那件昂贵的丝绸衬衫,心中竟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空虚。

他拿起桌上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这是他为今晚准备的最后一步——北郊那座废弃仓库里,他布置了足够多的炸药,足以将一切痕迹抹去。

包括他自己。

——

远方的人们在苦难中总会呼唤,涅西墨斯总会降临……

荀空泛带队赶到北郊厂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警灯闪烁中,他第一个冲进3号厂房,手电筒的光束划过灰尘弥漫的空间,最终定格在墙边的身影上。

"康队!"

他跪在康建江的尸体旁,手指颤抖着探向颈动脉,尽管明知已经没有希望。康建江的眼睛还睁着,胸口和额头的枪伤在法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死亡时间大约在六小时前。"法医低声说,"第一枪打在胸部,致命的是第二枪,近距离射击。"

荀空泛的视线落在康建江手边的手机上。

屏幕还亮着,显示最近通话——是他的号码,但通话时长只有两秒。

他确信自己没有接到这个电话。

"凶手用康队的手机打给你?"融列蹲下身,"为什么?"

曲阳欢从外面跑进来:"荀队,我们在东侧发现了一枚弹壳,还有这个——"他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枚铂金袖扣。

荀空泛接过证物袋,心脏猛地收缩——他认得这枚袖扣。

上周许琢生日时,他亲手将它们送给对方。

"封锁现场,调取周边所有监控。"荀空泛的声音异常冷静,"通知指挥中心,发布对许琢的通缉令。"

"许琢?车存风的那个养子?"融列惊讶道,"你确定?"

荀空泛没有回答。

他起身走向厂房最深处,在那里他看见地面上,有人用尘土写下三个字。

车存风。

荀空泛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局里的同事:"荀队,刚接到报警,车存风的山顶别墅有枪声。巡逻警员赶到时发现车存风中弹身亡,凶器疑似警用配枪。"

一切突然明朗。

荀空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许琢杀了康建江,又杀了车存风。

为什么?那个总是漫不经心笑着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变成冷血杀手?

除非...除非他发现了什么。

关于他父亲的死。

"融列,立刻调取许化连案的所有档案。"荀空泛快步向外走去,"曲阳欢,你负责这里。我去个地方。"

"去哪?"融列追问。

"我知道他在哪。"荀空泛头也不回地说。

——

天桥上的风比六年前更冷了。

许琢靠在栏杆上,望着脚下的车流,手里把玩着那个遥控器。他已经去过了所有与荀空泛有关的地方——咖啡馆、酒店、警局对面的餐厅,最后是这座天桥。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但他没有理会。时间差不多了。北郊的仓库里,炸药已经设置好,足够让一切灰飞烟灭。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

"我就知道会在这里找到你。"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琢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了一声:"来得比我想象的慢,荀警官。"

荀空泛走到他身旁,警服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脸色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但眼神依然锐利:"为什么要这么做?"

"复仇。"许琢简短地回答,"为了我父亲。"

"康建江和车存风联手陷害了他?"

许琢点点头:"我今天才找到确凿证据。车存风书房里藏着录音,记录了他如何收买证人、伪造证据。而康建江...他明明知道真相,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为什么不来找我?"荀空泛的声音破碎了,"我们可以通过法律途径——"

"法律?"许琢讥讽地笑了,"法律让我父亲冤死狱中,让车存风逍遥法外十二年。我不相信法律,荀空泛。我只相信自己的手。"

一阵沉默。

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

"你报警了?"许琢挑眉。

"我的职责。"荀空泛痛苦地说,"许琢,自首吧。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许琢看了看手表,"时间到了。"

他突然凑近,在荀空泛唇上留下一个轻吻。

他偷偷塞给了荀空泛一个纸条。

“谢谢,……对不起。”

说完,许琢翻过栏杆,在荀空泛来得及抓住他之前纵身跃下。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坠入车流,而是落在一辆正好经过的卡车货箱上。

等荀空泛冲到栏杆边时,卡车已经驶远,消失在夜色中。

警车停在天桥下方。融列跑上来:"荀队!北郊仓库区发生大爆炸,初步判断是人为纵火!"

荀空泛展开纸条,上面是孤儿院的地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冲向警车:"去爆炸现场!快!"

——

仓库的火势太大,消防员花了三个小时才控制住。当荀空泛获准进入现场时,天已经快亮了。废墟中央,他们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旁边是许琢的钱夹和手表。

"需要DNA确认,但基本可以确定是许琢。"法医说。

融列拍拍荀空泛的肩膀:"至少...他选择了自我了断,省去了很多麻烦。"

荀空泛没有回答。

他悄悄退出现场,开车前往城东的孤儿院。

清晨的阳光中,孤儿院刚刚开门。院长是个和蔼的老妇人,看到警察证件后立刻配合地带他去了档案室。

"许琢?是的,他每个月都会来,匿名捐款。"院长翻出一本相册,"孩子们都很喜欢他。特别是这个小女孩——"

照片上,许琢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瘦小的女孩,两人都在笑。那是荀空泛从未见过的,许琢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得了白血病,许先生支付了所有医疗费。"院长轻声说,"他说...这是他欠的债。"

离开孤儿院时,荀空泛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个陌生的U盘。他想起昨晚许琢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一定是那时放进去的。

回到车上,他插入笔记本电脑。U盘里是车存风这些年的所有犯罪证据,以及许琢留下的一段视频。

视频中的许琢坐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眼神平静:"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一切已经结束了。证据足够定车存风的罪,虽然他已经用生命偿还了。至于我...我父亲曾经说,人活着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这十二年,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直到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直视镜头,仿佛透过屏幕看着荀空泛:"遇见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意外,也是唯一不后悔的事。好好活着,荀空泛。连我的那份一起。"

视频结束了。荀空泛坐在车里,第一次允许自己哭了出来。

——

三年后,盛阳市刑警队办公室。

"荀队,这是新来的实习生。"融列带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分到你们组了。"

荀空泛从文件中抬头,眼角的细纹比三年前明显了些,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初:"欢迎。我是荀空泛。"

年轻实习生紧张地敬礼:"久仰大名!特别是您破获的车存风集团案,我们教科书上都有!"

荀空泛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那是团队努力。融列会带你熟悉环境。"

等两人离开后,荀空泛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三年来,他升职为刑警队长,将车存风的犯罪帝国连根拔起,并成功为许化连平反。

一切都如许琢所愿,除了...他还活着这件事。

法医报告最终确认,仓库里的尸体并非许琢。

DNA比对显示那是一个在逃的杀人犯,很可能是许琢安排的替死鬼。

但此后,再没有人见过许琢。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留给荀空泛一堆未解之谜和无尽思念。

下班后,荀空泛习惯性地去了那家咖啡馆。老板娘已经认识他,默默端上一杯黑咖啡——许琢当年常点的那种。

窗外的天桥上,行人匆匆。有时荀空泛会想,如果那天他没有追上去,如果他没有删除许琢的联系方式,如果他能早点发现许琢的痛苦...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人生没有如果。只有记忆中的那个吻,和那句轻如叹息的"谢谢"。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熟悉的声响。荀空泛下意识抬头,看到一个戴鸭舌帽的侧影在柜台前点单。那人的下颌线条,转身时脖颈的弧度...

荀空泛猛地站起来,咖啡杯被打翻,深色液体在桌面上蔓延如血。但等他冲到门口时,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刚才那个人..."他问老板娘,"他点了什么?"

"黑咖啡,不加糖。"老板娘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荀空泛摇摇头,回到座位上。可能是幻觉,也可能不是。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无论许琢是生是死,他都将继续前行,带着那些记忆,和那份未能说出口的爱。

他掏出钱包,里面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许琢最后留给他的。上面除了孤儿院地址,还有一行小字:「有些爱,足够燃烧一次生命。我的已经燃尽,你的才刚刚开始。」

窗外,夕阳西下,将整座城市染成金色。像极了那场大火,也像极了新生。

三年前的许琢获得了自由,而在那一日,仲夏的盛阳在历经暴雨洗刷过后……久违的放晴了。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涅墨西斯
连载中匿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