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记忆,南枫看着面前挂着笑容的季扬只觉得这人贼眉鼠眼。
南枫抿抿嘴走上前去把人跟宁嘉隔开,不耐烦问:“季学长不去后台准备宣讲,到这来干什么。”
季扬对南枫的敌意照单全收,耸耸肩回答:“来见见熟悉的弟弟,不行吗?”
弟弟两字传进南枫耳朵里又多了一份故意为之的意味,他面露不悦地看着季扬,被瞪的人倒是满脸无所谓,似乎从来没说过什么挑衅的话。
“你们俩干什么啊?”宁嘉一头雾水从南枫身后伸出颗头,皱眉来回看了看两个莫名一股火药味的人,抬手扯了扯南枫的手臂,“诶呀外面这么冷,快进去了。”
“季扬。”宁嘉话刚说完又响起另一道催人进礼堂的声音,“怎么还不进去。”
几人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宁嘉和南枫意外一愣。
“钟恒哥?”宁嘉先反应过来,想起南枫生日那天郑晓晓介绍过,钟恒也是平大的学生,“你也来宣讲啊。”
钟恒还是礼貌中稍显疏远的模样,点头当做回答,倒是季扬在一边轻轻笑了两下:“都是熟人啊。”
南枫无故来了孩子气,嘀咕了一句:“谁跟你是熟人。”
宁嘉听见,顺着牵住的手轻轻拽了一下,示意他少说两句。
好在季扬没听到,不然不知道这两人又要斗嘴斗到什么时候去。
宣讲会开讲时间渐近,季扬收起玩笑跟钟恒去了后台,南枫虽然还是拉着个脸但也乖乖跟着宁嘉进了会场。
俩人到班级位置稳稳坐下,李木子和许子奇已经各自点开消遣游戏,一个斗地主,一个消消乐。
这俩留学派自然对国内本科的宣讲会没什么兴趣,往那一坐不像是来听讲座的,倒像是来看话剧的。
学生时代最神出鬼没的人非班主任莫属,尤其是在偷玩手机时,总能来一招鬼探头,把人抓个正着。
“宣讲会还敢玩游戏。”林楠左一个右一个把刚叫地主的和刚买了道具的两场游戏纷纷扼杀在摇篮里,不留情面地摁下锁屏把手机收进已经躺了好几部手机的布袋里,铁面无私留下一句,“散会自己来找我领手机。”
许子奇和李木子欲哭无泪:
“我好不容易抓出来的王炸加飞机,一手好牌啊——”
“我的十局连胜——”
宁嘉正准备拿出手机扫雷的手收回,庆幸还好在外面碰上季扬和钟恒聊了一会,不然这会自己的手机也要躺进布袋儿了。
南枫哪有玩手机的心思,他满脑子还在想季扬当时跟宁嘉的语音通话,心中警铃大作,现在正在心里打着算牌,该怎么说服宁嘉下午别去平大的摊位。
讲座时间不长,受各种因素影响,并不是所有学校都参加了上午的讲会。
平大排在最后一个,季扬抱着电脑走上台时台下早有些昏昏欲睡坐不住的学生们一个个醒了神。
季扬人如其名长相张扬,修长微翘的眼睛又增添了一丝媚意,仔细看还会发现有一道细长的疤痕顺着眼角扬出,那道疤痕顺着眼眉走势向上而去,终端落在眼角斜上方的一颗红痣上。
不像是疤痕,倒像是刻意妆造上去的。
“知道大家都困了。”季扬将电脑和投影连在一起,电脑桌面跳出来,桌面背景上一只雪白的萨摩耶幼崽窝在床铺上,可爱的模样引得台下一声声见到萌物时的哼哼声音。
宁嘉也被这萨摩耶可爱到,看着照片上的小狗目不转睛:“怎么没听扬哥说他养了小狗啊。”
南枫突然想起在门口碰见钟恒时,那人裤脚的几根白毛,疑惑地歪歪头,感到奇怪却也没什么头绪。
“可爱吧。”季扬挽了挽衣袖,礼堂里暖气给得足,这会儿他已经脱了大衣,只穿了件套着针织背心的衬衫。
台下有人喊道:“帅学长!我明年报平大!能不能有机会给我吸吸狗啊!”
季扬笑了一下:“这狗不是我的,我说的不算啊。”
十八岁正是除了学习话题什么都爱听的年纪,尤其是嗅到八卦的味道,觉醒了的学生都来了劲:“都放桌面了,是不是学长女朋友的狗狗呀!”
“这个问题......”季扬停顿两下卖了个关子,“如果你明年报平大,我可以给你解答一下。”
台下一片哄笑,见听讲座的人都来了精力,季扬终于点开PPT,见这平大的代表终于开始干正事了,台下看着的校领导也松了口气。
谁知道季扬点开的PPT上只有三个大字:
PPT。
领导松了一半的气又重新提回去,王宇面露不悦赶紧跑到另一个平大学生跟前去问责:“小钟啊,这是宣讲会!你们平大到底有没有好好准备啊!”
“王老师放心,讲话的是我们宣传部长。”
听到这季扬是个学生部门的领导,王宇算是放心了些,等他听到季扬宣讲的内容时,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各位学弟学妹,你们为什么要考大学?”季扬小臂交叠杵在讲桌上,身后是放大的“PPT”,台下先是安静了一阵,随后有人开口回答。
“这有什么好问的,考大学不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吗?”
季扬像是对这回答早有预料:“那考上大学以后呢?”
回答的学生像是没想到季扬还会反问,安静了下来,季扬没再等他的回答而继续自己开了口:“读完高中考大学,读完本科又是硕士,考得上的就读,考不上的找工作,再然后呢。”
“我猜你们没想过。”季扬停顿了一下,“因为没人问过你们。”
“如果大家打算考量分数预测各专业前景再权衡利弊选学校的话,我不建议你们来平大。”
台下开始响起阵阵议论声,后台的王宇坐不住却被钟恒拦下,只得放任季扬继续讲下去。
“我也是四中毕业的,大家回去翻翻或许还能在优秀毕业生栏里找到我的名字。”他像是突然才想起来,“噢对还没介绍过,我叫季扬。”
状元班的人对这名字都很熟悉,季扬拿了物理国奖却放弃报送名额夺了平市理科状元之后靠着高考进了平大的建筑系。
“我靠,他就是季扬啊?”许子奇早忘了自己被收上去的手机,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季扬的宣讲。
“四中向来不缺好学生,强劲的师资力量和巨大的备考资源教育出了一群名声四海的优秀毕业生。”季扬卸下夹在话筒架上的麦克风,走向礼堂大讲台的边缘席地坐下,“这些优秀毕业生被张贴在校园最显眼的公告栏里,成了你们的榜样和冲刺的动力。”
“但我可不建议你们拿我当榜样。”
“你们都知道季扬是物理国奖得主,也都听过我放弃报送名额自己考进平大的光荣事迹,但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我以前是名美术生。”季扬扫过面前的每一个学生,最后眼神落在站在大门边的一个人身上稍作停顿又重新收回,“我还是一名复读生。”
季扬的几句话彻底把呆坐着听了一两个小时宣讲的学生们吓醒,一阵阵疑问声响起。
“是物理国奖害了我。”季扬说完看着台下脸色僵住的物理竞赛生们,笑意顺着话筒传出,“别误会,我还是很热爱物理的。”
“物理国奖的确给了我报送顶尖学府的机会,却也断送了我追求梦想的唯一道路。”
“被我父亲发现我是一枚‘可塑之才’之后,我失去了继续画画的机会。”季扬的语气中带了些嘲讽,一闪而过没几个人领会到,“我跟他斗智斗勇才保住自己平大美院的志愿,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那老登居然在家,把我美院的录取通知书撕了个稀巴烂。”
“之后......”季扬的声音消失又重新响起,钟恒皱起的眉头也重新舒展开,“之后我就被他压去复读了。”
有人开口打断:“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我又不傻。”季扬看向提问的人,“为了跟一个人赌气就断送自己后半辈子的前程未免太傻了,我既然有上顶尖学府读顶级专业的能力和就此摆脱控制狂父亲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这就是我当时考大学的原因,我要自由。”
“四中施行仁爱教育,不强制午休甚至允许学生在校内使用手机,只要你有需要,就是抱着台电脑在学校里走也没有老师会阻止你。”季扬自由肆意地坐在讲台边缘晃了晃双腿,“可这自由是有限的。”
“应试教育让你们成了关在迷宫里的蚂蚁,只好跟着学校的步伐闷头往前走,大多数你们不知道沙墙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所以你们像被设定好了程序那样,从不疑问自己为什么非要考个大学,只是一股脑地学。”
“但你们正是应该站在世界的最巅峰俯瞰脚下,寻找你最向往之地的年纪。”
“所以报什么大学不重要。”季扬扶着台面,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站起来时一跃而下落在地上,“你们热爱什么,才重要。”
“我可不是在宣传读书无用,如果没有那一年复读我也不会考上平大有了掌控自己人生的机会。”季扬握紧手里的话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整个礼堂的学生都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位大放厥词的直系学长,“我相信你们中也一定有人正经受着家庭和学校的压力,又或是早对枯燥的学习失去感受的能力,当然也有人内心依然坚定。”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不要与前途作对,更不要跟自己作对,但你们可以反抗世俗。”季扬靠在比半人还高的讲台上开口,“对着刷了八百年的高考真题累了的时候,可以拿那么一两分钟的时间问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你们不用非做一名优秀毕业生,成为你们自己就好。”
“我的宣讲到此结束,期待各位学弟学妹们报考平城大学。”
言毕,宣讲会彻底结束,台下响起剧烈的掌声,连鸣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