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黄昏已至，漫天的晚霞与池华峰上随处可见的红绸相相对映，不知是为谁多添了一分喜气。
而在此刻，前段时间还用于关押各仙宗掌门的主殿，现在已然换了一副光景。诸多来自于魔都的仆从穿梭在许多宾客之间，点灯笼、摆桌席、收贺礼，还有的守在阴沉着脸的各掌门身边，端茶倒水，卑躬屈膝，像是在好生伺候着，又像是被人派来监视他们的。
不一会儿，一仆从碎步跑来，跪在为首的唐宗旭脚边：“唐掌门，我家尊主请您上堂为他与蒋公子证婚。”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在听到几句有关蒋昀与骆黎苟且勾结的恶心猜测时，唐宗旭终是忍不住一掌拍在了身前的木桌上。他大骂骆黎不知廉耻，大骂众魔修欺人太甚，众人皆因此噤声，而他身边跪着的仆人却是在他骂完之后，恭恭敬敬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唐宗旭怒不可揭，横眉冷眼看向地上的仆人，身侧的拳头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但终是念及尚被骆黎掌控的千万仙门弟子性命，于最后泄了力气，认命地朝着那象征耻辱的位置走去。
随着唐宗旭坐上了高堂，其余宾客也聚集到了殿内观礼。而后司仪念完冗长的开场词，便见骆黎与蒋昀牵着喜绸步入此殿。
红烛相照，火光摇曳，明亮的光彩迎上门外照来的霞晖，为二人铺上一层金色的地衣。
骆黎身着喜服，头顶金冠，姣好的容颜在艳色衣袍的衬托下显得更为迤逦。
他微微勾着嘴角，眉目含笑，温和的视线扫过周围这些或仙或魔，或熟识或从未见过的人，见到了他们脸上戏谑、愤怒、不解等诸多表情，但无论其代表的是什么，在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和蒋昀身上。
无端地，骆黎自心底生出几分异样的满足。
而这几分满足，并不是因为报复了蒋昀，亦或是消解了心魔产生的。
事实上骆黎并不清楚它的真实意义，他只能朦胧地、隐约地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如今他与蒋昀站在这花堂之中，喜服着身，红绸高挂，师友集聚，天地为证。
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同样能感觉到别样情绪的人，还有被红盖头掩去容颜的蒋昀。
他本以为这场为后续计划铺路的婚事只是一个简单而又毫无意义的形式，但却没想到真正经历之时，心情会变得这样压抑。
他很清楚自己不喜欢这一身代表誓言的喜服，不喜欢那刺耳吵闹的的唢呐声响，更不喜欢自己被婠婠控制着，端庄而又从容地走到人群之间，听众人唏嘘的低语渐消，又听司仪喜气洋洋地高喊：
“天高地广，人海茫茫，二位新人鸾凤呈祥，是上苍的旨意，是天赐的良缘。为此首先请新人面对天地台，一拜天地。跪——”
蒋昀转身朝向天地，应声跪下，心底却是在想：
他与骆黎，怎配得上良缘二字。他们甚至不该和缘分牵扯上关系，若真要牵扯上，也只能是那逃不掉、理不清的孽缘。
“谢天降祥瑞，一叩首——”
“愿地久天长，再叩首——”
“盼生死不离，三叩首——”
“起身——”
“宗门兴盛徒孙旺，返育跪叩敬师恩，二拜高堂。跪——”
堂前木椅被生生捏碎的声响惊扰了所有人，思绪渐远的蒋昀也察觉到这细碎的声音，几乎在一瞬间便意识到了高堂上坐着的人是谁。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唐宗旭竟也会被牵扯进这场闹剧。
不过倒也合理，以骆黎张扬又放肆的性格，什么荒唐事他做不出来？说不定就连至今还躺在木青峰昏迷不醒的纪铭，他亦有手段将他弄醒，带来此处。
想到这，苦涩的滋味更是传遍了全身，就连素白的指尖也难逃牵连，为此不受控制地微颤着撩起裙边，随蒋昀一同，屈膝跪向高堂。
“谢养育之恩，一叩首——”
……
卫锡眼睁睁看着蒋昀和骆黎完婚后，被人搀扶着送去所谓的婚房。
隐于一旁的婠婠此刻也完成了所有任务，正跟随着队伍，继续执行看守的命令。
卫锡见此，连忙跟了上去，临走前，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官湘君的位置，那人站在骆黎身侧，一袭白衣仙气如旧，舒眉轻笑更是清风雅致，而那双静似深潭的眼睛，也和曾经一样，不再落在自己身上了。
收回视线，卫锡抿了抿唇，抹去心底生出的几分没由来的低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
而在他离开的一瞬间，正在认真倾听他人说话的官湘君，却是毫无征兆地扭头望向了卫锡离去前待着的地方，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锡跟着婠婠一路走到自己前一晚布置的阵法中时，取出乾坤袋中的玉笛在指骨间转了一圈，分外潇洒地吹起了几个零零碎碎的难听曲调。
略微刺耳的声音引得婠婠回头张望，却是没有看到近在眼前的卫锡，而是看到了一个身着苍云巅青衫，慌慌张张朝她所在的方向跑来的女子，而他身后则跟着**个魔修装扮的男子，看着像是正在经历一场追杀。
“救救我——救我——”
女子见到绾绾，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扑到了她的脚边，随即仓皇又狼狈地抓住绾绾的裙边，仰起被尘土和泪水弄得脏兮兮却掩不住艳丽五官的漂亮脸蛋，朝她投去哀求的目光。
“姐姐……救救我……”
颤抖的声线无端惹人怜惜，绾绾垂眸看那女子，却不想顷刻间便陷入了对方那双熟悉到恶心的双眸之中，正当她要俯身细看，身旁忽然出现了俸羽的气息，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强硬地阻止了绾绾下一步的动作。
“卿卿，别管她，来我这。”
温柔的密语随即传入耳中，绾绾身形一顿，犹豫地看了看伏在她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又望了望身后逐渐远去的喜庆队伍，纠结了片刻，最终后撤几步，摆脱女子的束缚，飘向了林子深处。
在她离去后，女子很快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带着惊慌的呜咽，回荡在冥夜下的山林。
绾绾习惯性地依偎在俸羽的怀中，悲戚又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她太明白那是怎样的悲鸣了，也十分清楚那女子正处于多么绝望的处境。
曾几何时，她还只是素卿时，就经历过比这可怖一万倍的事情。
如今女子的遭遇，她能感同身受，也为此感到难过，但她不会出手相助。
她还需要等，等那女子受尽苦难，满怀怨恨，拥有和她一样的心情后，她方能体贴地吞下她的魂魄，和她一起杀尽所有仇人。
想到这，绾绾微微眯起双眼，一边流着泪，一边发出类似满足的谓叹：“是新的伙伴。”
“错了。”俸羽轻缓的声音让绾绾的视线一凝，不等她询问为何，俸羽便开口继续道：“如今你被派去看管魔后，又重伤未愈分身乏术，我想把她培养成新的鬼侍。”
“新的鬼侍……”绾绾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方才矛盾且扭曲的神情一扫而空，转而变成了满目的遗憾和嫉妒，良久，她抬手抚上俸羽的脸颊，仰头娇嗔道：“替我？她有这个能耐吗？”
普普通通含怨而亡的厉鬼，实力于她而言简直是天差地别，与其费时费力去培养这样的鬼侍，不若和她融合，早日恢复自己最强盛的时期。
绾绾心中已有了主意，正欲劝说俸羽，却听那人胸有成竹地道：“放心，我会把她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俸羽抚摸着绾绾的发尾，目光遥遥地看向远方，像是在看那女子，又像是在看以往的曾经。
“那些人知道该怎么做。”他说。
俸羽别有深意的话语让绾绾的指尖一顿，片刻后，她方才彻底明白了俸羽的意思，顿时收敛起笑意，怔怔地看着俸羽，问道：“那些人，是你安排的？”
绾绾如此问完，没有得到回应，她茫然地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充满贪欲与恶意的狰狞面孔。
“她会经历和你一样的事情，她就是下一个你。”
低沉的话语被疯狂波动的回忆割裂成碎片，一股脑地挤进绾绾耳中，让她茫然的脸瞬间皲裂成恐惧的模样，远处女子的喊叫也似乎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贴近，就好像是剖开了回忆，挖出了曾经的自己，任她凄厉地喊叫，绝望地挣扎。
“啊——啊——走开——不——”
“救……呜……谁来……救救我……”
冥夜下的山庄冷风簌簌，烛火被困在纸糊的笼子里散发着黯淡的光，就像素卿被困在满地的罪恶之中发出绝望的低鸣。
记忆激烈翻涌成片，一瞬一瞬地闪在绾绾的脑海之中，黑夜与寒霜，鲜血与笑脸，乌泱泱的人头攒动，四肢飘零在漫漫的星空……
除此之外，还有……
还有……
熟悉的人脸。
藏在混沌夜色中的熟悉人脸，他落下了虚伪的泪水，他露出了虔诚的笑意。
“卿卿，是我来晚了。”
他说。
“我帮你报仇，好不好。”
本来想下章连着一起发，但我还是太菜了，码不出来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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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