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大败，众仙门伏降，短短一月，在骆黎雷厉手段之下，仍顽强坚守的宗门就只剩下了三家。而他们至今留存于世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地势偏远，骆黎一行人还未行至那处罢了。
亲眼见识过之后，蒋昀发觉，修仙界在此役中的处境，远比他想象的更要绝望。无力感几乎萦绕在每一个道修身上，纵然他们还在反抗着，可那毅然决然的眼底，已经没了生的希望。
最后他们毫不意外地败下阵来，便又将那股无处宣泄的绝望转为愤怒，燃烧在蒋昀这个曾在踏花楼风光过一时的叛徒身上。
蒋昀受不住那样的目光，每每将他们收押进牢房后，恢复自由的手，亦是控制不住的抖，不知是因自责，还是愤恨。
而骆黎却总是喜欢触上他发颤的指尖，轻笑着与他细数着还剩多少负险固守的家伙。
蒋昀知他是在故意激自己，从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骆黎也不在意，只是瞧着蒋昀那不算愉悦的表情，便会露出几分难以捉摸的神色，有时也会莫名地感慨一句：“师兄就该是这样。”
浮云过目，清风相送，骆黎一行人即使乘坐着法器不疾不徐地前行，亦是很快就到了下一个目的地——玄月宗。
玄月宗位居高山险地，易守难攻，此刻外围还设下了一层又一层的护山结界，看上去坚不可摧，可实际上蒋昀清楚，这撑不了多久。
指尖下意识地深陷肉中，片刻后，从掌心传来的微微刺痛，让蒋昀勉强能维持现在这般不惊不怒的假象。
只是这逃不过骆黎的眼睛。
骆黎垂眸瞧了一眼他藏于袖中的手，无声地笑了笑，随之移开视线顺着蒋昀的目光看去，轻声问道：“师兄觉得他们能撑多久？”
蒋昀目视前方，仿若未闻。
骆黎却是习惯了一般，沉吟了半晌，自顾自地道：“我觉得他们一日都撑不过去。”顿了顿，他又将目光转至蒋昀的侧脸，“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能回去了。”
勾着笑意的尾音带着一些双方皆心知肚明的暗示，悠悠然传入蒋昀耳中，他终是轻眨了下眼睛，问道：“魔尊会怎么处置他们？”
骆黎闻言轻抬了下眉，有些漫不经心地答：“自然是愿意归顺的赏，不愿归顺的废，负隅顽抗的杀。”
说完，他好以整暇地瞧着蒋昀蹙起的眉，好笑道：“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
蒋昀沉默半晌，缓缓道：“因为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以你的能力，在哪都能做成你想做的事，即便是……杀我，亦是轻而易举。”
闻言，骆黎怔了一怔，他定定地看着蒋昀那张不展笑颜的脸，和望着前方满是忧愁的目光，片刻后，他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莫名的笑声很快引得蒋昀偏头来看，他也顺手搭上了蒋昀的肩背，在对方满是怪异的眼神中，弯下腰笑得更大声了些。
大抵是他笑得太厉害了，不一会儿，眼角便有了湿润的感觉。
而一直注视着他的蒋昀则因他笑出来的泪花，露出更为古怪的神色。
“为什么？”过了许久，蒋昀听骆黎反问了一句，随即原本垂在他肩上的手忽然触上了他的脖颈，温热的指尖轻而缓地划过脉搏跳动的地方。
危险的气息叫蒋昀不由僵住了身子，听骆黎继续道：“自然是因为师兄啊。”
“……”蒋昀不语，但紧皱的眉却清晰地表露着不解。
骆黎将这副模样看在眼里，不由咬紧了后槽牙，眼底划过一抹夹杂着恨意的复杂情绪。
落在蒋昀脖间的指终归是多用了些力气，不过很快又收了回去，他松了紧咬的牙根，似笑非笑地道：“能让师兄多难受一会儿，也是好的。”
“是吗。”蒋昀低低应了一声，尽管知道骆黎说的是假话，但也没再多问。
话语间，玄月宗已经近在眼前。一旁的骆黎正好也没了说话的欲|望，索性便让退在一旁的婠婠继续看守蒋昀，自己则去大厅，安排接下去的任务了。
此役骆黎的目标是在一日之内攻下，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骆黎没能完成这个目标。
玄月宗的地势易守难攻，在占尽地利情况下，又巧妙地运用了护山结界和法器，竟是硬生生挡了三日有余。若非最后结界和法器失效，或许，这会是一场持久战。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玄月宗已经败了，如今，距离修仙界全军覆没又进了一步。
而在可惜之余，蒋昀倒是摸索出了一些东西。
先前骆黎攻打那些仙宗时，蒋昀很少见到什么大型的结界和杀伤力极强的法器，原本只是以为是没有或是无人会用。
到今天他才发觉，这些法阵和法器少见的真正原因，或许只是因为后劲不足，难以支撑魔军的攻势。
至于为何后劲不足，大抵……问题出在那个本该退隐却没有退隐的人身上。
想到这，蒋昀不由有些担心卫锡，自卫锡被官湘君带走后就没了消息，也不知现在如何。
不过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虽然这两人已经算是恩断义绝了，但蒋昀看得出来，官湘君对他这个唯一的弟子，还是有些情谊的。
但愿这点情谊，能保卫锡在这乱世中安然无恙。
蒋昀胡乱地想着，任由婠婠控制着他的身体，收拾最后的残局。
目光掠过眼前一张张满是恨意的面庞，纵使已经承受过很多次，但蒋昀仍是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微垂下眼眸，不忍再看。
就在他偏移目光之时，一道灼热的视线猛地撞入他的余光。
顺着那道视线看去，一张略显狼狈，但仍旧俊逸的脸出现在了蒋昀眼中。
纪铭。
蒋昀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便见对方弯起了好看的眉眼，自嘴角抿开一抹欣然的笑意。
“师兄。”
他薄唇翕张，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蒋昀怔愣地看着，说不出话，亦做不了任何动作，甚至因婠婠的控制，目光也难以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但只此一眼，蒋昀所有的心思就都被他牵引而去。
纪铭为什么会在这？他穿着玄月宗的衣服，跪在玄月宗的弟子之中，是故意的，还是巧合？
如果并非故意，那他要怎么做，才能让纪铭逃离这里？
微热的心跳逐渐被忐忑所抑制，越发地心神不宁。
但很快，随着他逐步朝着纪铭走近，重新对上那人沉着的视线，慌乱的心跳，也缓缓地平静下来。
待他站定，垂下眸时，跪在他面前的青年便乖顺地抬起手，以方便蒋昀为他绑上缚仙索。
然而在无人可看见的隐蔽角度，那人又就着自己的手往前送了几寸，贴近了他的腰侧，将掌中系着金丝绳的玉佩仔仔细细地系上。
“回乌悯城时，师兄需得找个机会离开骆黎。”
许久未闻的声音似乎多了几分干哑，但传入耳中却仍是好听。
蒋昀恍惚了一瞬，随即轻微地点了点头。
纪铭见此，又朝他笑了一笑，无声道了一声‘等我’，方才松开玉佩尾部的流苏，将手抽离。
指尖微凉的温度逐渐随风逝去，腰间忽然多出来的晃坠感亦牵动着蒋昀的心。
他混混沌沌地将剩下的人绑上缚仙索，最后关押进刚刚收拾出来的牢房。
在一切都结束时，身体的控制权也回到了蒋昀自己手中。
如往常一般，蒋昀握紧了微颤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牢房中的人，而后随着婠婠离去了。
只是这一次，他在路过一门之隔的纪铭时，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将失踪的孩子都在城主府的消息告知了对方。
待看清对方微愕的神情逐渐转为平静后，蒋昀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尽管纪铭什么都没说，但蒋昀相信他心中定然已经有了数。那么接下来，他也需要好好准备一番了。
时间转眼又过了大半个月，剩下的仙宗终不敌魔军攻势，迅速败下阵来。至此，骆黎捻灭了修仙界最后的几只烛火，携部下大胜而归。
在回乌悯城的前一日，就有魔尊的亲信被派来送旨，封骆黎为大护法，掌十余座城池，其中乌悯城便在其势力范围内。
只是这赏赐看上去风光，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魔尊忌惮骆黎，所以并未将实权交给他，那十座城池，也多是富贵之地。
而富贵，在魔界这种强者为尊的地界，是最为不值钱的东西。
不过骆黎似乎并不在意此事，他接过亲信呈上的令牌，把腰间的兵符交了出去，任其将自己背后浩浩荡荡的大军带离，只剩下原本属乌悯城的千百名部下。
骆黎淡定，可他身边的人却淡定不了。
一身材魁梧的魔修不满地将手中的刀扎在地上，大着嗓门埋怨魔尊过河拆桥，其余人闻言亦跟着七嘴八舌地抱怨着。
眼见着众人越发躁动，那位常与女鬼相伴，名为俸羽的男子出声制止了他们，随即便闻骆黎满不在乎的声音传来。
“权利并非我们现在的目的，只要魔尊他不来妨碍我要做的事，且让他再得意一阵也无妨。”
此言一出，众人皆安静了下来，只是那目光中的野心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了。
蒋昀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其实这些骆黎的亲信，有许多都与蒋昀有过一面之缘——在蒋昀下山游历的那大半年。
彼时骆黎自请去除魔，其实也只是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而那些蒋昀以为脱离苦海的人，大抵也都在他们离开之后，再次坠入了深渊，就像那一家被女鬼屠灭满门的人一样。
新的一年，祝大家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嗨完整个假期，现在写文像是在复健，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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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