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昀醒来时，一缕青纱帐正好拂着他的面悠悠而过，随后影影绰绰地漂浮在空中，恍若缭缭升起的青烟。
“你醒啦？”轻柔的女声带着些许欣喜的情绪自蒋昀耳边响起，使他微微一愣，遂才意识到屋中根本无风，那飞扬的轻纱实际上是在被一只近似透明的手把玩着。
女子纤长的指松开，轻纱随重力坠下，散在床侧。
“你睡了一整天呢。”阴冷的气息袭来，女子俯下身，用手撑着脑袋，扬起一个蒋昀看不真切的笑脸，“我也守了你一整天呢。”
讨赏般的语气让人产生了一种近似亲切的错觉，若非蒋昀认出了眼前的女子，他差点就要以为，这是哪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了。
“你……”为什么，还活着？
久睡后干涩的嗓子让蒋昀没法说话，他的目光逐渐冰冷，以一种审视的态度看向那个以鬼魂形态现身的女子。
可与他对上视线的女子却浑然不觉，甚至还贴心地询问他：“要喝水吗？”
说完，也不等蒋昀点头与否，自顾自地去端了一杯茶水回来，一手扶起蒋昀，一手仔细地把茶水喂入他的口中。
温热的暖流划过喉间，滋润干涸已久的血肉，亦冲淡了留存在此的腥甜气味。
蒋昀侧目看向女子，喉结微动，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哑声道：“是他、放了你、们。”
“嗯？”女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蒋昀在说什么，“他是谁？”
“骆黎，骆、辰安。”
在蒋昀点出骆黎的名字后，女子恍然地“啊”了一声：“你说骆公子？确实是他让我来照顾你的。”
女子答非所问，表现得却极为自然，好似蒋昀问的就是她要回答的问题一般。
怪异的感觉让蒋昀皱起眉头，不确定她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在问什么，还是在故意糊弄自己。
正当他还想说些什么试探女子时，一根微光凝成的透明指尖探至他眉间，用轻柔的力道揉开眉结：“皱着眉做什么呢？是饿了吗？”
待替蒋昀抚去了浮于表面的忧容，女子才弯起眉眼温柔地笑了起来：“饿了我可以帮你去拿吃食。”
让人看不清的瞳孔中似乎沉积着有如实质的善意，让蒋昀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人，不，这鬼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在告诉他，眼前的女鬼确实是想帮他。
可是为什么？
蒋昀沉默着思索了片刻，遂鬼使神差地继续问道：“骆、在哪？”
女鬼闻言眨了眨眼，回答道：“骆公子出城去了。”
城？
“这是、哪？”
“魔界乌悯城的城主府。”
乌悯城……
之前瞿阎想竞争这座城池的城主，结果被人捷足先登。
那个捷足先登的人……是骆黎？
“城主是、他？”
蒋昀下意识地问出声来，得到的却是一阵沉默。
再看女鬼时，她面上已然浮上了一层困惑：“他是谁？”
“骆黎。”蒋昀补充道。
“骆公子……骆公子出城了。”女鬼笑着回答，那语气认真得仿佛蒋昀方才问的就是骆黎在哪。
“……”
不知为何，蒋昀有种熟悉的无力感。
他久久地盯着女鬼，试图从她面上看出捉弄自己的迹象。
但很可惜，对方看上去极为坦然和友善，甚至面对蒋昀探寻的目光，也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警惕一般，自顾自地用安慰的口吻说道：“乌悯城离人界不远，骆公子很快就能回来了。”
“？”
蒋昀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女鬼的脑回路，不过好在也从中得到了一些线索，于是便略过了她奇怪的话语，转而看向房门的方向，试探性地问道：“我能、出去吗？”
意料之外地，女鬼点了点头：“只要我跟着你，你就可以在府内随意走动。”
听她这样说，蒋昀有些诧异，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能随意走动的一天。
虽然被这女鬼监视着，也脱离不了骆黎的掌控，但仍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只要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掌握更多的信息，死里逃生，也未必不可。
稍稍定了定心神，蒋昀撑起疲惫的身体，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的双腿显然还没有修养好，站在地上有种踩在棉花上的错觉，以至于他不得不扶着旁边女鬼递上来的手，以免自己展现出摇摇欲坠的滑稽模样。
触摸到蒋昀手掌的女鬼露出了意料之外的新奇表情，随后才扬了扬唇角勾起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你想要去哪呢？”
“麻烦。”蒋昀的声音依旧嘶哑，他断字如句，简短而又精准地提出要求：“带我，转一圈。”
说完，耳侧便传来少女轻盈欢乐的笑声，她没有回答，只是搀扶着蒋昀往外走去。
推开房门，久违的天光自乌云中虚弱地透下，伴着阴凉的风，无声地抚摸着蒋昀的脸庞，让他不由晃了晃神。
还以为，就要死在地牢里了。
一旁的女鬼也顺着蒋昀的目光眺望着远处，遂满是欣喜地问道：“你也喜欢阴天吗？”
蒋昀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眸中闪烁的真实的情绪，心念一动，开口道：“我喜欢、晴天。”
“晴天。”女鬼低声呢喃了一声，随即换上一副厌弃的表情，“我最不喜欢晴天了。”
蒋昀微微眯了眯眼，用随意的口吻询问道：“为何？”
女鬼眨了眨眼，歪头道：“什么？”
似有似无的无力感再次卷土重来，不过这一回蒋昀终于想起来这感觉为何会那么熟悉了。
这不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工智障吗？
只是这女鬼显然不可能真的是人工智障，她大概只是……心智不全。
蒋昀心中大致有了个底，他看向女鬼，极有耐心地又复述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为何、不喜欢晴天？”
这次女鬼听懂了，她思索了片刻，紧接着便皱着眉回答道：“因为晴天一点也不舒服。法力会被封印大半，阳光也很刺眼，照在身上特别地疼……疼……很疼……”
蒋昀能感觉到女鬼搀扶着他的手痛苦地攥紧成了拳，声音也带上了些许恐惧和颤意，仿佛现在已经身处烈日之下，被晴阳灼烧身体一般。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过来，似乎方才的表现都是假象，亦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现。
“走吧，往这里走。”女鬼极为自然地看向了左侧的游廊，领着蒋昀朝那走去。
她走得很慢，蒋昀知道，她是专门为了照顾腿脚不便的自己。
被这般温柔且细致地对待，蒋昀实在难以将眼前形似少女的女鬼和之前张牙舞爪疯狂至极的厉鬼联系到一起。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蒋昀犹豫着开口问道：“四年前褚薪镇、李府的人，都还、活着吗？”
他问的就是那年自己和骆黎下山拜访的富商一家。也就是在那里，他和女鬼交过手，斩杀了她的本体。
不过他这个问题似乎又问到了女鬼的认知盲区，她迷茫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无奈，蒋昀只能摇了摇头，不再继续问下去。
其实不问蒋昀也能猜到结果，无非就是，灭门之灾。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骆黎居然从那时候就开始张罗自己的势力了，那么他叛入魔界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靠后。
是从乌悯城招选城主的时候吗？
乌悯城现在的城主，当真是他？
蒋昀想得入神，不知不觉就被女鬼带到了一扇小门旁。
蒋昀下意识看了一眼，便看到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随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城主府的守卫是不是太少了点？
拜瞿阎所赐，蒋昀曾经是见识过乌悯城城主府的兵力的。光是追杀一人，就能派出那么多守卫的城主府，绝对不会是在府内转一圈都见不到士兵身影的地方。
那这里，要么就不是城主府，要么就一定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城主府护卫、为何这么少？”
他看向女鬼，希望从她口中能得出一个答案。
但对方却只给了他一个迷茫的眼神，完全没有明白自己在问什么。
蒋昀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门外的两个士兵，迈步往他们那里走去。
“你不能出府。”
刚踏出一步，女鬼不满的声音就从耳畔响起，随即搀扶着他的手便成了最坚不可摧的铁箍，硬生生地将他桎梏在原地。
蒋昀无法，只得道：“就在门口。”
他说这话虽然是出自真心，但以他人角度来看却是十分可疑。蒋昀不觉得女鬼会信他，所以他说这句话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安抚女鬼，说完甚至都没有再往门口去的意图。
只是没想到女鬼闻言竟松开了桎梏，对他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蒋昀有些讶然，再三确认女鬼的表情后，才于心中叹了句‘真好说话’，转而朝门口走去。
依旧是不满三千字的一章，呜呜呜，我堕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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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