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纪铭和前来通信的弟子穿过水泄不通的人群，来到被刻意留出的那片空地。空地中央，赫然就趴着两具凌乱且破败不堪的尸体。每一块皮肉都像是错了位，落在了本不该落的地方，如同被揉碎后又展开的纸人，看似完整，事实上却是碎得不能再碎了。
见此惨状，纪铭不由皱了皱眉，随即便蹲下一边近距离地检查尸体，一边问那个通信的弟子：“这两人互相认识吗？”
“认识，关系还不错，以前在勤轩峰时住同一件屋子，后来一起通过了比试大会，关系就一直很好。”
纪铭嗯了一声，单手捏了个手决，点点银光将两具尸体包裹后又散作了碎屑。
这两人的具体状况要比那位通信弟子路上说的更为惨烈一些，身上的骨头尽碎，经脉全断，每一处皮肉都有损伤的痕迹。
而且方才他用灵力检查过了，两人周身并没有魔息的存在，甚至灵力使用的痕迹都几乎没有。
说明这一身的伤痕和尽碎的躯干全是杀人者徒手制造的，如此残忍且血腥的手段，足以看出其不欲掩盖的恨意，也就几乎能够断定，这是仇杀。
大抵也算是一个不差的结论，至少要比魔修潜入进来挑衅的结果来得好。
“他们平日作风如何，可有仇家？”纪铭抬起一只软趴趴的手，宛如捏到了一条无骨之肉，他停顿了一瞬，又将那软手放下，转而去查看周围地上密密麻麻的自贬之言。
“他们为人挺不错的，和周围的人也很合得来，平常大多时间都用在了修行之上，除了嘴比较碎之外，没什么让人讨厌的地方。应该……没有仇家。”
纪铭扫视了一圈地上的字句，在听到‘嘴比较碎’时，正好注意到了其中一句‘我才是废物，我根本没资格说别人’，心中大抵对他们为何被记恨有了猜测。
他抿了抿唇，忍着不适感将尸体翻了个身，终于在密密麻麻的血痕中发现了致命的伤口——是位于喉咙中下方位置的一个幽深的血洞，洞口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圆，显然那块丢失的血肉并非是被利器剜下，而是被人用手生生挖出的。
纪铭眼底划过悲悯之色，视线逐渐上移，看向了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那张脸上，双眼已失，鼻骨尽碎，嘴角还被人撕开了道不可忽视的裂痕，从中吐出的舌头，如死蛇一般吊在一侧，随着身躯的动荡，摇摇晃晃地哭诉着惨烈二字。
见此，周遭围观的人皆是一阵哗然。而后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小声怒骂，亦有人捂住了口鼻转身离去。
而纪铭却是久久地盯着那张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脸，陷入了沉思。
他见过这个人，但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的。
或许是前不久有过一面之缘，又或许是很久以前因为什么事情留下了些许印象。
可具体是什么，纪铭记不清了。
他想不起来，便不欲再想。
只是心中虽有这个念头，视线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定在了那张脸上，脑中也不断地搜寻着与之相关的记忆。
隐隐地，似乎有股不安的情绪在他胸腔之中回荡，无声地告诉他：
要想起来。
那模糊又遥远的记忆之中，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想起来。
许是盯得太久了，一旁的弟子误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线索，不敢出声打扰，索性便忍着恶心，体贴地替他将另一具尸体翻了个面。
听到动静的纪铭偏头望去，恰又瞧见了另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见过。
这人他也见过。
在很久之前。
大概……
纪铭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具体的场景，拥挤的演武场，嘈杂的人群，唏嘘的嘲声，以及刻意表现出傲慢和不屑的脸。
这两人，是那年比试大会他打败于桓后，嘲笑于桓的弟子。
于桓。
想起今天在半道上遇到的人，纪铭心中升起一个不太妙的联想，随即便皱了皱眉，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起身朝外走去。
他需要见到师兄。
纵然那只是个基于巧合的无端联想，他也得将这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完全排除才能放心。
蒋昀去了哪里纪铭并不知道，他只记住了蒋昀追去的方向。
不过好在他来得还算早，蒋昀行过的路径中仍残留着一丝气息，虽不足以让纪铭追寻，但对于灵碟来说，却是绰绰有余。
跟随着灵碟的指引，纪铭来到了契兽峰。
还未落地，他就顺着灵碟的方向，看见了地上打斗的痕迹，以及身首异处的于桓。
而于桓尸首一侧，赫然躺着那柄与蒋昀结过契的神剑。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人或物。
随着灵碟停留在神剑剑柄不再动弹后，纪铭的指尖也不受控制地颤了一颤，紧接着，隐隐的痛楚从此处蔓延至全身，折磨了他许多年的恐惧，再次毫无预兆地伸出手，将他拖入了一个名为绝望的深渊。
又丢了吗？
他又将师兄弄丢了吗？
纪铭在一瞬间茫然不知所措，脑中一片空白，思绪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那没有终点的四年。
那个就算他看尽人间烟雨，走遍万里江山，也寻不到心爱之人的四年。
纪铭遏制住发颤的指尖，努力不去回想曾经无望的恐惧，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事情还未有定论，一把遗留在此的神剑说明不了什么。
如此想着，纪铭视线扫过地面，发现除了于桓死亡时理应造成的痕迹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余的血迹。
至少师兄没有受伤。
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纪铭落地拾起神剑，却不想刚触碰到神剑，一股不可挡的神力便窜入了他的体内，在转瞬间融合于自己的灵识，随即四周狂风大作，飓风骤起，片刻时间就毁去了大片草木。
纪铭愕然。
这是…结契了？
神剑能与他结契，说明它和师兄的契约已然失效。
那么究竟是处于怎样的处境，师兄才会把神剑连同神契都一并遗失在此？
纪铭控制不住地往最坏的结果去猜，指尖的颤意亦是挣脱了束缚再次卷土重来，身上原本只是轻缓的隐痛，此刻却像是有了实质一般，都化作了刀刃，将内里的五脏六腑全部割碎。
他不该放他走的。
他该好好守着他的。
悔意与恐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湮灭，只剩下为数不多挣脱出负面情绪的神思，还在冷静地思考着对策。
神剑与他结契，显然不是单纯的择主，它是为了告诉他蒋昀丢失神契之事。
想来剑灵是知道事情经过的，只要他和剑灵互通神识，或许就能知道师兄究竟去了哪里。
理智逐渐回笼，纪铭微颤的手握紧了剑柄，瞳孔中翻涌的情绪也慢慢淡去。他将神识渡入神剑，却是几番试探都未能听到剑灵的声音。
不行。
他与剑灵互通不了神识。
师兄曾说过，与剑灵互通神识的基础是剑灵主人身上携带的神力。
也就是於仸的神力。
师兄身上有於仸的咒文，所以能轻易和剑灵对上话。
可自己不行，他身上仅有的与於仸相关的，就是很早之前受於仸所赠的骨扇心法。
完全不够。
纪铭眸色微沉，从乾坤袋中取出骨扇，遂紧握于手心。不一会儿，几簇灵力窜出，紧紧交缠在骨扇上，转瞬之后，便携上了些许残留的神力回到了纪铭体内。
神力与原生的灵力并不相融，纪铭却以极其粗暴的方式将其带入体内，得到的自然是神力毫不客气的报复——只一瞬，就把纪铭体内的灵力搅得一团乱了。
然而纪铭却顾不上镇压，只是专心地将神识渡入神剑。
终于，他听到了那道稚嫩的童音。
“小伙子未免也太心急了，快调动灵力将神力引入丹田，再用修为将其冲散，然后化进金丹。”剑灵显然被纪铭给吓到了，互通神识后第一件事就是教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如何消去乱窜的神力。
待纪铭乖乖照做后，他才呼地叹了口气，道：“虽说老夫确实有话和你说，但也没让你这么拼命啊。但凡你再等个一日，或是去寻主上帮忙，都不至于受这般苦楚。”
“等不了。”纪铭闭上眼稍稍缓了一缓，问道：“前辈可知师兄在哪？”
剑灵闻言沉默了一瞬，遂无奈地回答道：“西边西边。你那二师兄把他敲晕，带着往西边去了。”
“骆黎。”纪铭啖血般道出这个名字，再睁眼时，眸中杀意已是掩藏不住。
原来他前些时候的感觉并没有错，骆黎确实经常出现在苍云巅附近。
只是此人如今的修为高于自己，所以他搜寻了许久都没有结果。
后来人界出事，便就没再察觉到骆黎的存在，本以为是离去了，没曾想他仍蹲守在苍云巅，还带走了师兄。
当真是不可饶恕。
纪铭收起神剑，用血契给乱跑的赤钰狐下达召回的命令，随即御剑，直往西方而去。
而在他们西行之时，正好有一人身着白衣飘然向东，与他们擦肩而过。
纪铭小同学属实有点ptsd了，不过放心放心，这次蒋昀在骆黎手上，肯定丢不了，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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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