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与此同时，神圣拜伦斯帝国，王城安琪拉。
阿默尔·蒙蒂利亚刚刚结束了每周一次帝国常务会议。
帝国南部圣西娅公国的谋反事件刚刚以征服座的平叛胜利为结局，在上周宣告结束。如何处理南部地区的灵性污染还没有明确的下文。帝国的皇帝“荣光位”巴尔·斯利奇借此由头组织针对异议者的大清洗活动才刚刚开始。东部联盟的起义事件暂且没有着落，帝国防御法阵完全被脱困的“海洋”权柄和吞噬“尘埃”的真菌聚合体“蜉蝣之王”戈德弗里包围。
帝国上层的贵族和商人们已经开始如火如荼地探讨起了帝国东南一带的发展问题。
圣西娅公国这块由帝国的皇帝“荣光位”巴尔·斯利奇赐予他的长女西娅·罗布拉·斯利奇的封地随着羽族的覆灭，重新回到了国家政府的统治下。
由于“战争位”伊恩·弗纳尔多·斯利奇率兵镇压南部反动势力时先斩后奏，将公国土地上的所有智慧生物归类成了需要强制清除的“恐惧”和“噩梦”的眷属，直接剥夺了南部公国人民的人身和财产权。而南部公国周边的流浪人口和东部联盟的起义军一起被打成了反动势力，帝国东南部方圆数万里地域都变成了没有本土居民的无主之地。
神圣拜伦斯帝国所有贵族和商人都紧紧盯上了这块无主之地，将其视为亟待分割的肥肉，摆上餐桌的佳肴。
用盘踞在“节制”灵性核心中的“色.欲之王”的话来说，“这就是一场闹剧。”
当然，这些并非近期会议最大的讨论点。
帝国近期所有会议的重心都放在两个人身上。其中之一是帝国皇帝“荣光位”巴尔·斯利奇的兄弟“战争位”伊恩·弗纳尔多·斯利奇，另一位则是巴尔·斯利奇的长女，羽族现任族长，圣西娅公爵西娅·罗布拉·斯利奇。
主题只有一个——即有异族血统的斯利奇皇室成员能否享有全部的继承权。
“荣光位”巴尔·斯利奇在之前的演讲中宣告自己死期将至，为了国家的稳定发展，选定王储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现在，这个主题的主角，就坐在阿默尔·蒙蒂利亚的对面。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骑士服，双手随意地交叉摆放于膝前，肘部自然地搭在身体两侧，皮肤带着宛如月光的润泽，略有寡淡唇瓣间沁着一丝猩红，眉眼凌厉，神情凛然。
她正是如今神圣拜伦斯帝国上层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荣光位”巴尔·斯利奇的长女，目前最有望继承巴尔·斯利奇的皇位的人选之一，西娅·罗布拉·斯利奇。
“很高兴你愿意私下见我，‘节制位’大人。”
阿默尔“嗯”了一声，随口应了这敷衍的敬辞。
他说：“征服座在一个月前的汇报里说，‘噩梦天使’为了向人类复仇，借机谋害你，企图将你做成‘天空’降临‘物质界’的容器。现下看来，里面还有一句真话。”
“你现在是‘天空’，还是西娅·罗布拉·斯利奇？”
西娅唇间的血色随着笑容扩散，她说：“我当然是人类。”
这里是蒙蒂利亚家族位于帝国王城郊区庄园主宅的会客室。
庄园的主人、蒙蒂利亚家族当代家主、荣光教会“二十一至高赞美位”之“节制位”，阿默尔·蒙蒂利亚与西娅·罗布拉·斯利奇相对而坐。
他穿着代表荣光教会“二十一至高赞美位”的长袍，铂金色的头发微卷，烟灰色的眼睛里看不到多余的情绪。
“节制”持有的“有限”使他永远处于“异类”的定义之中。
于人类非为同类，于异族亦非同类。
便是与共同构成整个多元宇宙的诸位“权柄”同列，祂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异常感。
阿默尔随意地点了点头，拿着笔在记录本上书写近日来的见闻，以此补全自身因权能无法完全模拟的人性。
“西娅·罗布拉向你献祭了身体？”
“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
“天空”坦然得毫无遮掩。
她讲述着对大多数高位存在都堪称屈辱的过往，话语直白到几近咄咄逼人：“羽族是蒂法妮为了分化我的力量创造出来的种族。它们借用我的‘繁殖’权能诞生，它们的交.媾繁衍都是我的灵性和权能的分离重组。奥劳拉和巴尔·斯利奇本来就不会有子嗣，她最开始孕育的便是我的部分力量。”
“古拉夏切割出了祂的‘未来’化身，利用‘梦境’的权柄，把奥劳拉的幻想变成了现实，将我的那部分力量和祂的‘未来’化身通过祂持有的‘梦境’的权能投射到奥劳拉腹中，形成了扭曲的造物。”
“奥劳拉实在太想要一个属于她和巴尔·斯利奇的孩子了。”
“天空”如此感慨道。
“她是羽族失势年代的后起之秀，从未经历过君临世界的快感，既不曾目睹过羽族的辉煌，也不曾感受过人类的苦难。她难免被荣光教会那幼稚天真的理想所吸引，滋生出万族共荣的渴望。巴尔·斯利奇只是向她展示了荣光教会未能完成的梦，她就产生了和他们一起创造出一个异族与人类和平共处的世界的想法。即便她知道，这对羽族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是你和依耶塔娜帮助了我的那部分力量出生。你们利用了‘节制’的权能，限制了它和我之间的联系，给了它一个诞生出自我意识，完全独立于我的机会。”
物质界曾经的霸主背靠着座椅，黑色的骑士服剪裁得简洁又利落，上面用特殊金属绣着的斯利奇家族的图纹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别样的光彩。
“西娅·罗布拉·斯利奇之于我，就像斯利奇王室的‘传承之印’之于你。”
阿默尔没有停下书写的动作，甚至没有抬头。
“我原以为古拉夏该对你恨之不及。祂对蒂法妮的憧憬和依赖，大家有目共睹。没想到祂居然愿意牺牲自己，以‘梦境’的灵性核心为代价，帮你降临‘物质界’。”
“天空”的笑意未尽眼底：“因为祂是羽族。”
“噩梦天使”古拉夏·卡西拉莫尔是“梦境”的化身，是“原初”的第一个梦。
“原初”死在了自己的第一个梦里。于是“梦境”便具有了“灾厄”的特质。
古拉夏是“死亡”的宣告者，而祂又无比恐惧“死亡”。祂渴望真实，渴望摆脱梦境。
是“天空”最偏爱的眷属——背叛主神并夺取了祂的灵性核心的“星辰之母”蒂法尼利用“天空”的权能，赋予了古拉夏·卡西拉莫尔脱离“虚幻”的身体，使祂能作为物质界生命在“真实”里遨游。
“天空”说：“自从蒂法妮死在你的手里，羽族便失去了‘物质界’统治者的地位。成为人类的附庸近三千年里，它们只剩下了一个愿望，就是重新回到‘物质界’统治者的位置去。”
说到这里，“天空”的声音稍微停滞了半分。
她平淡地语调中夹杂了一丝戏谑：“如果要说梦境中的遭遇，我或许还要喊你一声母亲。”
阿默尔笔尖顿了顿。
西娅说的正是之前阿默尔利用“噩梦天使”古拉夏·卡西拉莫尔的“过去”化身为媒介，穿梭进“噩梦天使”的梦里寻找“天空”的痕迹的事情。
他为了还原“噩梦天使”的梦境，在旅程中附身了“奥劳拉·罗布拉”即将消散的梦境之躯，帮助“天空”和古拉夏·卡西拉莫尔的“未来”化身降临到了梦境中的物质界。
梦境投射到现实——不，对于构成规则的诸天权柄来说，现实跟梦境的距离模糊到宛如一张薄纸。“节制”的权能与古拉夏的“梦境”交错，在与阿默尔相关的事情发生的那一刹那，“虚幻”和“现实”都将被“节制”持有的“有限”收束。现实的一部分会被模糊成梦境，而梦境的一部分也会降临于现实。
阿默尔没有理会“天空”的调侃，只是随口问道：“西娅·罗布拉也是这个愿望？”
不等西娅作答，他自己得出了答案。
“她是巴尔·斯利奇的女儿。她愿望的结果和羽族不谋而合。所以厄毕斯才愿意牺牲现有的一切去设计‘战争位’，迫使‘战争位’和‘变化’的眷属动手。”
“他是为了让安莉瑟的灵性污染‘战争位’，使伊恩·弗纳尔多·斯利奇的人类血统不纯，逼荣光教会退步。让西娅·罗布拉的羽族身份合法化，从而令她得到和‘战争位’同等的继承权。”
巨龙一族是“变化”权柄的眷属，它们拥有着“变化”权柄授予的权能，能够幻化成任何种族。一旦杀死它们，龙的记忆将随着它们的灵性融入凶手的躯壳中，成为屠龙者一部分。当屠龙者完全接受这份馈赠后，被杀死的巨龙会彻底取代他，从他的身体里复活。
圣西娅公国的谋反事件中，“变化”的眷属“银龙勇士”安莉瑟为了杀死“战争位”和羽族结盟。
安莉瑟曾是巨龙一族最擅战白龙。在荣光教会讨伐异族的战争中，她被征服座首席“战争位”击落于告罪之海，被海底的贝乌斯魔虫啃食。安莉瑟在贝乌斯魔虫的身体中复活，成为了贝乌斯魔虫的女王，却也永远失去了白龙的身体。
在圣西娅公国谋反的事件中，她为了向“战争位”复仇，加入了异族联盟。
“战争位”伊恩·弗纳尔多·斯利奇在镇压异族叛乱时杀死了安莉瑟，白龙的灵性因此融入了“战争位”的身体中，污染了他人类的血统。
神圣拜伦斯帝国只有人类的政权，荣光教会更是代表着人类与诸天权柄并肩的组织。他们更加讲究人类血统的纯粹。
西娅·罗布拉得到圣西娅公国作为封地，被授予土地的自治权后，便丧失了顺位第一继承人的头衔。
——当然，即便她没有得到封地，只要怀着羽族的血脉，荣光教会也绝不会坐视她继承皇位。
“荣光位”巴尔·斯利奇剩下的几个子女皆难服众。暂且不说他们都未步入超凡阶级，而荣光教会“至高赞美位”本身就是与异族的古老者同一水准的超凡存在，是人类中的至圣，没有超凡阶级的力量根本肩负不起“至高赞美位”的责任。
他们是“荣光位”为了上层稳定向贵族阶级妥协的结果，他们更倾向于他们的母系家族，执政理念也与荣光教会相左，他们继位只会让荣光教会百年计划毁于一旦。
相对于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子女而言，巴尔·斯利奇的兄弟“战争位”伊恩·弗纳尔多·斯利奇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本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对于荣光教会来说，“战争位”成为神圣拜伦斯帝国的下一任皇帝，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他们想要在这个充满“神秘”且强敌环伺的世界里通过温和的内部手段实现人人平等，那必然要选择一个完全支持他们理念的执政者，一个跟他们有相同理想的代言人。
厄毕斯让他们唯一的选择失去了纯净的人类血统。为了让“战争位”继位，荣光教会高层只能同意放宽神圣拜伦斯帝国皇位的继承条件。
事实上，最近的帝国常务会议和荣光教会内部会议的部分核心内容便是在探讨如何放宽条件一事。
这也是西娅·罗布拉·斯利奇能成为部分贵族和商人眼中的热门继承人选的原因——没有一个特权阶级会希望一个怀揣着众生平等的理念的执政者上位。
更何况“战争位”伊恩·弗纳尔多·斯利奇早就是帝国的元帅。他参政多年，奉行矫枉必须过正，是严苛规则和法治的支持者。即便在荣光教会的诸“赞美位”中，也是激进派的代表。
在过去数百年间，“战争位”伊恩·弗纳尔多·斯利奇统领征服座，对于威胁人类统治的异族进行了数次清洗，其残酷的手段叫无数人触目惊心。和荣光教会理念有异的党派知道他要上位，难免人人自危。
这种情况下，放弃了圣西亚公国的土地，回归帝国政治中心的西娅·罗布拉·斯利奇对荣光教会之外的势力来说就是降临人间的救世主。
西娅本来就是“荣光位”巴尔·斯利奇最疼爱的女儿，又刚刚登上超凡阶级。在圣西娅公国的事件中，她主动将封地的所有权力交归给了国家。
她虽然出身羽族，却遭到了羽族的背叛，背叛者已经被荣光教会全部清除。正是背景空虚，后盾薄弱，需要支撑的时候。
而她个人所展现出来的理念和看法也与“荣光位”巴尔·斯利奇的其他子女有所不同，圣西娅公国的包容性举世有目共睹。就是荣光教会内部，也有部分不满于“战争位”激进手段的人意动。
“天空”的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这还是‘尘埃’的眷属给我们的灵感。我想要降临‘物质界’，想要得到鲜活的肉.体。西娅想要登上超凡阶级，想要得到巴尔·斯利奇的认可，成为他唯一的继承人。我们的目的没有任何冲突。”
阿默尔神情如故。
他只是说道：“你想找我帮忙做什么？一个身份并不能在我这里当筹码。”
“你打算拿什么和我做交易？”
“不，”西娅摇了摇头，“它当然不能拿来做交易。”
她说：“我想，我们之间也不需要能直接说明白的交易。”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英气肆意的脸上更添了一分张狂。
“你要完成蒙蒂利亚家族和你签订的‘毁灭神秘’的契约，就需要斯利奇王室的‘传承之印’来补全你的权能。你要摧毁‘构想界’，要吞噬‘物质界’，还要将我们收进你制造的‘容器’中，以回归‘原初’的方法来消除‘神秘’。”
“这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工程。所以你才会浪费这么久的时间，融入人类的社会。你需要借助人类的力量来分割‘虚幻’，你需要将‘物质界’作为后盾，来承接‘构想界’的一切，这样才会有时间来慢慢吞噬‘虚幻’侧的权柄，好将我们逐个击破。”
阿默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容器”，也就是他的身体，其内部的第一位住户已经在里面吵开了花。
“色.欲之王”攀附在他的灵性核心上，伸直触肢，拿腔作调地在“生时容器”的空间里比划，细数着“天空”的恶劣事迹。
“亲爱的，你可别被这只瞎眼的死麻雀的花言巧语骗了。你看祂那是可靠的样子吗？好不容易从物质界争夺战中取胜，还没有扭曲“真实”，转眼就被最偏爱的眷属背叛。碰到了这种事情，还开口闭口蒂法尼。放到人类世界里，这只老乌鸦多少是个窝囊的情圣！它的灵性核心里还有多少力量——数十万年的时间，百亿计数的羽族，它的子嗣难道没有把它们的母体榨干净吗？”
在“色.欲之王”西迪气急败坏的声音里，“天空”笑着说道：“在毁灭‘构想界’之前，你需要一个稳定的后盾，一个坚固的盟友。这才是我和你交易的筹码。”
“你在玩火**。”阿默尔说。
“需要提前担心的，是我们‘构想界’的同胞。”西娅说道，“恩诺·卡尔都能和荣光教会做交易，图谋‘寂静’；‘色.欲’更是作茧自缚般地将灵性核心放进了你的‘容器’里，我为什么要害怕和你做交易呢？”
“我们都是这样的存在，所以代表‘混沌’的‘原初’才会死亡。世界才会于祂的尸首中分娩。我们才能坐在这里谈话。”
西娅·罗布拉·斯利奇狂妄至极。
“我拿我注定会成为神圣拜伦斯帝国皇帝的未来和你做交易。”
“我将统治‘物质界’，给你提供最稳固的后盾，我要换你杀死‘忏悔位’依耶塔娜。”
“天空”说。
“我想，我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节制位’大人。你要拿到‘传承之印’，就必须让依耶塔娜死，这是你收回分裂的‘节制’权柄时一定要过的一关，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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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