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
一路上苏昭阳都是这种感觉。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陈蕴风身后,陈蕴风走路带风,一路飘到鸡排小摊。苏昭阳却觉得两条腿上绑着千斤顶,步子怎么都迈不开。陈蕴风回头看他一眼,他僵硬着往前踱两步,陈蕴风笑话他。
“你是小青蛙吗?戳你一步你蹦一步。过来!”
陈蕴风依旧淡淡雅雅说着话,看上去温和没有脾气,只是他眼里没有一点笑意,最后两个字声音还大起来,给苏昭阳吓得一激灵。
他又痛又麻的走过去,陈蕴风递给他一大包炸鸡排,足足有十来块,像是给人家摊位包圆了。
苏昭阳迷茫的看着手里的鸡排袋子,一揭开差点被热气浇了个面儿。五颜六色的味道,本应该勾人心弦,但苏昭阳什么都闻不出来,他心里揣着七八个小兔崽子,横竖写满了“等死”。
他无法从陈蕴风的行为里抿出一点未来生死的味道,只觉得时间异常难熬,他不知道陈蕴风这个疯子会作出什么事情来。就像递给他的一袋子鸡排,正常情况下,一两块已经管饱,他不明白陈蕴风为什么要买十几块。
可能是他呆呆的模样引起了陈蕴风的注意,陈蕴风走在前头,回头看了他一眼,疑惑他完全不动作。
“你不是想吃吗?为什么不吃?”
苏昭阳笑里带着哭:“……吃。”
他笑得极其难看,陈蕴风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陈蕴风托着脸颊,看他吃:“吃完。”
苏昭阳根本不饿,买鸡排那事儿本来就是骗陈蕴风的,现在骑虎难下,苏昭阳只能硬着头皮吃。
他胃口小,吃不了多少,但陈蕴风直勾勾看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吃,硬生生吃了一路,都快吐了。
苏昭阳回到家,马上跑到厕所去吐了。
他一抽一抽的呕吐,小脸吐得煞白,像是要撅过去了。
其实在这里死了也好,至少死的时候还在这里,怎么也不是死在破落户的乡下,死了以后也是大都市里的鬼,不是怎么也走不出树林的冤魄。
他快晕过去了,迷迷瞪瞪之间抬头,镜子雪白的灯光下,他的脸颊惨白,两腮的肉微微内凹,像个迷路在人间的幽灵,而在他的背后站着真正的鬼。
“怎么吐了?脸色这么白?”
陈蕴风把人薅过来,掐着对方的下巴,怔怔的看,仿佛在打量某种精致的物品。
苏昭阳在他的眼神下不住发抖,刚经历呕吐的胃还在疯狂抽搐,苏昭阳不知道声音是如何发出来的。
“……吃撑了。”
陈蕴风不满的看着他:“吃饱了自己不知道?吃撑了也不知道?”
苏昭阳惨白的摇着头。
陈蕴风像是没见过蠢成这样的货色,连自己有没有吃饱都不知道,当时也是气笑了。
“蠢货。”
苏昭阳耻辱又难堪,反胃上来的酸水在口腔里难涩的咽了咽,把一切试图反抗的话语都吞入腹中,最后变成了腮帮子边僵硬的哼唧声。
他哼唧一声,陈蕴风就捏他一下,仿佛在逗弄某种小玩具,没一会儿失了乐趣,胡乱在他脸上擦了两下,把他嘴唇擦得血红。
苏昭阳忍气吞声,陈蕴风盯着他好一会儿,觉得没趣了,就让他走。
苏昭阳摸着自己滚烫血热的唇瓣,讷讷的回房,没走两步,他回头问陈蕴风:“你会把这件事情跟爸妈说吗?”
这几乎是苏昭阳的心病,他实在是不敢面对。从学校走回家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果这件事被父母知道了,那他会如何?他不敢想,一旦思考这个问题,他就会面临地狱。但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心里揣着的几百个兔子齐齐蹬腿,他一口气一个问题就快憋死了,再不问就要真的憋死了。
他希望陈蕴风必须、立刻、马上告诉他!
然而当他的眼神重重的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陈蕴风的眼神却是轻飘飘的,带着浓重的轻蔑。
陈蕴风恶劣的笑着:“你猜呢?”
半句话直接给的苏昭阳噎回去,他站着愣了一会儿,对视了一会儿,他虽然愚笨,但到了这个点他也明白了,跟陈蕴风怎么说都没用。
他气得肺腑都痛了,一双眼睛都气得瞪红了,湿漉漉的水汽聚集在眼底,他狠狠剜了眼陈蕴风,狠狠闭上了门。
他现在好恨陈蕴风,他恨不得杀了陈蕴风。
可他还有未来吗?
一整个晚上,他都办法睡着。
精神撑到极致那会儿脑子也晕,他梦回那条巷子,梦到自己被碾压得发红的唇瓣和猩红的眼眸。
一会儿又是在丛林里被追逐,一会儿是在大雨天奔跑,一会儿披麻戴孝被塞进婚车、一会儿是穿着清凉在街角勾人……
他伸伸手指,就有人凑过来,言笑晏晏、灯红酒绿。
梦里他没有从那条小巷子里爬走,也没有人救他,苏昭阳在巷子里暗无天日,他会染上一堆恶习、疾病,最后终于打开窗户,吐出一口艳气。
苏昭阳又一次被吓醒,他阴阴沉沉一张脸收拾好了东西,脑袋里全是吊着半条命的想法。
他坐在床边,也不知道是应该出去还是不出去,但总得上学、也总得去面对事实。
苏昭阳丧着脸蛋,提着书包往外走。
刚出门,就听到陈蕴风叫住了他。
“你去哪儿?”
苏昭阳冷着脸:“上学。”
陈蕴风笑着摇了摇手机:“今天放假。”
“……”
苏昭阳脸色更冷了,他本身就提心吊胆的,恨不得赶紧解决这件事情当然也希望不面对这件事情。反正就是要么死,要么拖着不死,但现在卡在中间,不知道死不死。
而且从陈蕴风的表情上来看,也看不出来死不死。
苏昭阳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心态也从想开了变成想不开了。
虽然今天不上课,但陈蕴风依旧穿戴整齐,脸上看不出一点昨天杀神的模样,仿佛他依旧只是个乖巧的好学生。
苏昭阳怂了,话也不敢说,满肚子塞着一点就着的怨气和苦不堪言的衰气,两种极端的气息把他撑得像个快死的气球。
他半晌闷闷补上一句“哦”,年少心气和浮躁都荡然无存,只剩下等死的悲鸣。
陈蕴风还得去补习班,他指使起来夫苏昭阳毫不手软。
“去收拾我的作业。”
苏昭阳有苦说不出来:“……”
但手里被死死捏着把柄,他没有办法,只能认命去给他收拾。
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陈蕴风的房间。
苏昭阳并不好奇陈蕴风的房间,他怕死得很,埋头就直接收拾,他把气撒在无辜的课本上,窝窝囊囊生着窝窝囊囊的气,窝窝囊囊收拾好东西,又窝窝囊囊站在旁边,跟路边站岗的路灯一样。
苏昭阳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脑海里的自己告诉自己,此刻应该转头离开。但另一个声音又告诉自己,不能离开,他必须瞪大他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陈蕴风,不能让他有机会去告自己的状!
陈蕴风看他收拾得一团糟,把脆生生的路灯杆子往自己身边一薅。
“你收拾的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连分类收拾课本都不会?”
“……这不是收拾好了吗?”苏昭阳不懂,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分门别类,还有什么可以挑刺的?
他这会儿还没被完全磨平棱角,自然是豪猪似,说话也带着刺,恨不得一口气扎死陈蕴风这个祸害。
陈蕴风这会儿不是温风拂面的样子了。
他冷冰冰把苏昭阳整理好的课本翻出来,颇为严厉的责备。
“你平时不动脑子?只是把课本按照大小塞进去,就算整理好了?”
苏昭阳看着他那副眼神,非常害怕。他小声嘀咕,又怨又委屈,眼泪糊糊透透明明在眼眶里,又巴巴收回去。
他一抬头,陈蕴风那张“叭叭”的小嘴立刻就闭上了。陈蕴风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两口气叹下去,陈蕴风的脾气总算是下去了。也到了这会儿,苏昭阳才意识到陈蕴风的脾气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好。
“你过来。”陈蕴风冲着苏昭阳勾勾手指,“拿着。”
苏昭阳手脚并用,僵硬得像个走正步的俄罗斯士兵,他被陈蕴风说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走到他面前,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伸手给他手指握住了。
陈蕴风冷着脸拍掉了他那只手,重重把课本放回他手里。
“分、门、别、类,逐一放好。”
苏昭阳表面上乖乖听着对方的话,实际上两个耳朵关闭了,全全没用往自己心里去,甚至还偷空翻了个白眼。
陈蕴风把人拎到自己面前,以他的洞察能力,不是看不到虚情假意叭叭嘴巴子的苏昭阳,这算是惹火。陈蕴风用冷冰冰的声音问他:“听懂了吗?”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懂?”苏昭阳觉得陈蕴风是个傻子,但又不敢刺激他,他怕这个傻子兼疯子直接给篓子捅破了,所以现在还得哄着他一点,苏昭阳简直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意识到这点,他又从无比苦涩的人生里找到了一点甜味,硬是自己给自己逗笑了,他一边整理一边偷摸着笑,小乖小贱兮兮的。
陈蕴风在旁边看他,心里躁躁的,他看不得苏昭阳笑,他不想苏昭阳笑,于是他把偷偷笑的苏昭阳又抓过来,狠狠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
苏昭阳疼得眼泪夺眶,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陈蕴风,尖叫道:“你属狗的吗?!”
笑容这回转移了,从苏昭阳脸上成功转移到了陈蕴风脸上,他温和和煦,像是吃饱了。
“是,那又如何?”
苏昭阳含着眼泪,挲挲被狗咬了的手指,十指连心,他哪哪都疼,但是看着陈蕴风得意的脸,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含泪的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