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的杂音还在耳膜里震,米奇把荧光笔塞回口袋,脚步没停,直奔集合点。他走得急,右脚踝蹭到台阶边缘,钝痛窜了一下,没吭声。队伍已经列好,教官站在前头,声音压着风:“B区二次排查,十人一组,两分钟内报到。”
他站进编号七的小组,手心还黏着刚才亮灯时的汗。没人说话,气氛比之前紧了一圈。封闭管理的通知像块铁板,压得人喘气都小心。米奇盯着前方的背影,脑子里却全是手机里那条消息——小满高烧不退,血氧掉到88,姐姐发来的语音抖得几乎听不清字。
排查结束是晚上九点十七分。米奇没回宿舍,转身往教官宿舍楼走。走廊灯昏黄,他站在门口,敲了三下。
“进来。”
邢克垒坐在桌前,正在翻训练日志。抬头看见是他,眉梢微动,没说话。
“教官。”米奇站得笔直,“我申请请假两小时。”
“理由。”
“我姐姐的朋友,现在在医院ICU,情况不好,主治医生建议尽快转院,家属需要签字,我是唯一能联系上的紧急联系人。”
邢克垒合上本子:“集训期间,非伤病不得离营。”
“我知道规定。”米奇声音没抖,“但她现在意识模糊,再拖下去可能错过最佳干预窗口。我只需要两小时,来回打车,签完字就回来。”
“规定就是规定。”邢克垒站起来,语气没起伏,“你现在是学员,不是主治医师。封闭管理从明天起执行,所有请假流程暂停。你可以记录情况报备,等集训结束再处理。”
米奇喉咙动了动:“可她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邢克垒走到门边,拉开门,“回去休息,明早六点体能测试。”
门关上前,米奇最后说了一句:“她才二十三岁。”
邢克垒没回头。
米奇站在走廊,灯泡闪了一下。他转身下楼,脚步很稳,脸上什么也没写。
回到宿舍,其他人还在洗澡或整理装备。他坐在自己床边,拉开背包,翻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是小满的病历复印件,早上偷偷从姐姐手机转发打印的。他盯着那行“急性爆发性心肌炎”,看了足足三分钟。
然后他掏出训练手册,撕下一页空白纸,用荧光笔写:
绿灯亮,人就在。
字迹亮得刺眼。他把纸条叠好,夹进病历里,塞进贴身口袋。动作很轻,像在封一个不能声张的誓。
熄灯铃响后,宿舍安静下来。米奇躺在床上,闭着眼,耳朵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巡查每隔四十分钟一次,上一次是十点零五,下一次大概在十点四十五左右。
他等。
十点四十二,走廊传来脚步,由远及近,又远去。
十点四十七,他翻身下床,动作利落。换上深灰色训练服,拉链拉到下巴,鞋带系死。手机调成静音,塞进防水袋,绑在手臂内侧。背包里只放了病历、身份证、医保卡,还有半瓶水。
他轻轻拉开门,探头看了眼楼道。空的。
贴着墙走到器材室后方,那里堆着几块救援缓冲垫,平时训练用的。他把垫子拖到围栏下,叠成两层,又从旁边拖出一截训练绳——之前山地模拟用的,没人收走。
围栏三米二,顶部带刺。他踩上垫子,抓住围栏铁架,用力一撑。右脚落地时歪了一下,脚踝猛地抽痛,他咬住外套拉链头,没出声。
翻过去后,他蹲在草丛里等了十秒。主楼方向没动静。
他起身,沿着墙根快走,绕过停车场,从消防通道的小路出去。这条路他来集训第三天就记下了——监控盲区,通向外围马路。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姐姐发来的:“医生说,最多撑到明天中午。”
他把手机翻过去,继续走。
二十分钟后,他站在公交站台。末班地铁还有十二分钟。他坐上车,车厢空,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低头看手表:十一点零三分。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荧光纸条,展开,又折回去。指尖在“在”字上停了两秒。
地铁到站,他换乘打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这身衣服,消防集训的?”
“嗯。”
“这时间还往外跑,有任务?”
“家里有点事。”
司机没再问。
车开到医院门口,米奇扫码付钱,下车。他没直接进急诊,而是绕到侧面的医护通道——他知道值班护士这时候会在茶水间换班。
他躲在柱子后,等了不到三分钟,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走出来,手里端着杯子。
“李姐。”他走出来,“能帮我个忙吗?”
护士吓了一跳:“你谁啊?怎么进来的?”
“我是外科米奇,借你工牌用一下,就十分钟,签个字就走。”
“你疯了吧?现在查得严,被发现我俩都得扣分。”
“我知道。”他从口袋里掏出训练手册,“我拿这个押你桌上,明天还你。就十分钟,签完字我立刻走。”
护士盯着他看了五秒:“你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出啥事了?”
“朋友在ICU,等签字转院。”
护士叹了口气,摘下工牌递过去:“快去快回,别说我给的。”
“谢了。”他接过,刷卡进门。
电梯到三楼,他快步走向ICU门口。姐姐已经在等了,看见他,眼圈一下红了。
“医生说,再不签字,药不敢加量。”
米奇点头,接过笔,在同意书上写下名字、日期、工号。手稳,没抖。
签完,他把笔还给护士站的人,转身要走。
“你等等。”值班医生从里面出来,“你是她主治团队的?”
“不是,我是……家属朋友。”
“那你能来签字,说明关系不一般。”医生递过一张单子,“这是最新血气分析,你看看。她现在靠呼吸机撑着,如果转院,路上风险很大。你们真决定了?”
米奇接过单子,扫了一眼,数值全在红线边缘。
“决定了。”他说,“她不能死在这儿。”
医生盯着他看了两秒,点头:“行,我安排转运车,四十分钟后出发。”
米奇回头看向姐姐:“你跟车去。”
“那你呢?”
“我得回去。”他把工牌还给护士,“晚了,门要关。”
姐姐抓住他胳膊:“你刚翻墙出来,回去干嘛?留下来,明天再想办法。”
“我不回去,明天他们点名发现人没了,直接除名。”他笑了笑,“集训不能白来。”
“可你脚都歪了!”
“没事。”他活动了下右脚,“疼说明还有知觉。”
他转身往通道走,护士在后面小声说:“后门保安十一点半换岗,中间有三分钟空档。”
“谢了。”他头也没回。
回到基地外围,已经是凌晨零点十八分。他重复原路,翻围栏时更小心。这次左脚先上,右脚借力蹬垫子,落地时只轻晃了一下。
他刚站稳,远处传来手电光。
他立刻蹲下,贴着围栏爬行,躲进器材室后的灌木丛。光束扫过地面,停了几秒,又移开。
脚步声远去。
他等了两分钟,才起身。刚迈步,脚踝一软,整个人跪了一下。他撑住地面,缓了十秒,才站起来。
宿舍楼黑着,他绕到后窗,轻轻推开自己那扇——白天留了缝,方便回来。
爬进去,鞋都没脱,直接躺上床。手伸进枕头下,摸出那支刻字笔——从医院带回来的,一直没还。
他拧开笔帽,在训练手册最后一页写:
人到了,字签了,灯没灭。
写完,合上本子,塞进枕头底下。
外头风刮了一下,公告栏上的纸条被吹松一角,飘了半秒,又卡回去。
米奇闭上眼,呼吸慢慢平下来。
楼下,巡查手电的光再次扫过器材室空地,照亮了地上半截断掉的训练绳头。
绳子的断口很新,像是刚被扯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