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坑里的弹壳被风吹跑了一颗,米奇弯腰捡起来,顺手塞进裤兜。他刚要直起身,手机震了,是急诊科护士长发来的消息:“小满血氧又掉了,你之前提的那个方案,家属死活不肯签。”
他没回信息,扭头就往医院走。
导诊台前面排着长队,米奇没排队,直接走到值班护士面前,工作证往台面一放:“3床,林小满,重症肺炎,病危通知早就签过了——现在缺的是时间,不是走流程。”
护士抬头看他一眼,正要说话,米奇已经抽过病历袋,扯开塑料封套,抽出X光片,“啪”地一声按上阅片灯。红笔圈出来的那片阴影呈蜂窝状,边缘毛毛糙糙的,像被虫子蛀烂的木头。
“这孩子不是一般感染,”他语气沉了下去,“支气管壁增厚、肺泡间隔断裂,影像上看更像免疫缺陷继发的弥漫性肺泡损伤。”
护士翻着电子病历,正要打电话请示医务处,米奇突然补了一句:“我集训时帮邵主任处理过病人,就机场爆炸那次。”
阅片灯的白光打在他侧脸上,护士动作顿了一下,拿起内线电话。
五分钟后,特需诊室的门开了。邵宇寒坐在桌后,手里正调试一把骨刀,金属的冷光掠过镜片。他头也没抬,声音听不出情绪:“两年前T3航站楼,爆炸伤员气道塌陷,是不是你用战术绷带做了临时支架?”
“是,”米奇把病历推过去,“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邵宇寒翻了两页,目光停在免疫球蛋白的数值上。他摘下眼镜,用镜腿在纸上轻敲了三下,像在发什么摩斯密码。
“常规抗生素用在她身上,有效率超不过四成,”他说,“用药记录带了没?”
米奇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画面晃得厉害,是他在病房角落偷录的:小满趴在床上,后背露出一块铜钱大小的皮疹,边缘凸起、中间发白。她突然咳了一声,镜头猛地一抖,但那声干咳录得异常清晰,带着种刺耳的金属音。
邵宇寒一声不吭地重播了三遍,忽然问:“听出问题了吗?”
“不在气管,是下呼吸道纤毛不动了,”米奇答得很快,“她不是没力气咳,是纤毛根本摆不起来。”
邵宇寒没接话,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三本期刊。米奇一眼认出其中两本的封面印着邵宇寒的名字。他翻开一本,停在其中一页,又迅速比对另外两本的数据表。
“第七版儿科指南,第28页,”邵宇寒突然出声,“建议改用高剂量免疫球蛋白联合小分子靶向药,但儿童剂型国内没批。”
米奇立刻接话:“我知道哪儿能弄到原料药。”
邵宇寒瞥了他一眼:“清楚后果吗?”
“清楚,”米奇说,“可她等不及走审批了。”
窗外闪过救护车的蓝光,邵宇寒低头写处方,笔尖忽然一颤,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像颗歪了的星星。
“明天下午三点,多学科会诊,”他把处方递过来,“你准备病例汇报。”
米奇没动。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手绘的气道模型草图:“我想先给她做一次支气管镜,确定肉芽位置。”
“特需病房没床。”邵宇寒头也不抬。
“那我去负二层,示教室有3D模型。”
邵宇寒终于抬眼:“家属同意了吗?”
“还没,”米奇说,“但他们得亲眼看到问题出在哪儿。”
负二层示教室的灯刚亮,米奇就把3D打印的气管模型摆在桌面上。他打开声纹软件,导入刚才那段咳嗽录音。波形图跳出来,频率死死卡在180-220Hz,远低于正常儿童。
“你们看,”他对赶来的家属说,“这个频率说明纤毛几乎不工作。痰液全堵在深处,抗生素根本进不去。”
孩子母亲抱着小满,眉头拧得死紧。米奇按下模型开关,模具缓缓转动,气管分叉处那团肉芽增生清晰可见,像缠在一起的毛线。
突然,孩子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缩进母亲怀里。
门被推开,邵宇寒站在门口,手术服下摆还沾着血。他扫了一眼模型,又看了看孩子,直接掏出对讲机:“准备ECMO,现在转ICU。”
护士推床冲进来的时候,米奇瞥见小满腕带上的住院信息——名字下面有道歪歪扭扭的圆珠笔画的太阳,像用左手涂的。
他跟进ICU,在门外等着。邵宇寒再出来已是凌晨,手里拿着刚出的血气报告。
“药房没有儿童剂型。”米奇直接问。
“是没有,”邵宇寒看向他,“你打算怎么弄?”
“我认识药厂的人,他们用激光切割机能做精准分装。”
邵宇寒盯着他看了两秒:“误差多少?”
“0.1毫克以内,”米奇说,“我试过。”
邵宇寒没再多说,带他转身上楼。办公室里,他拉开抽屉,搬出一个巨型人体模型摆在桌上。米奇从包里掏出几盒彩色图钉,开始标记感染进程。
“蓝色是初始感染区,红色是扩散路径,黄色是免疫薄弱点。”他一边插针一边说,“D7上靶向药,D10评估纤毛功能。”
邵宇寒递来一杯热咖啡,压在写着“D7”的图钉旁边。杯底垫着一张便签,是他手写的用药梯度表。
米奇摸了摸裤兜,邢克垒送的那支战术笔还在。金属外壳硌着掌心,熟悉得很。
他忽然开口:“邵主任,当年您救我姐……”
话没说完,邵宇寒翻病历的手突然停住,目光定在某一栏数据上:“这里,免疫复合物沉积值偏高,你重新算一下浓度梯度。”
米奇收住话,低头重算。
凌晨四点,药片分装器改好了。米奇套上反光背心,混在运送组里推治疗车往ICU走。车里是分装好的靶向药,每一粒都单独用铝箔封着。
门禁刷到第三遍才开。他正要进去,头顶监控突然“咔”地一转。米奇闪身躲进备用间。
门缝里,他看见邵宇寒站在病床前调呼吸机参数。白大褂袖口滑出一截战术手表的表带,跟邢克垒那支同款。
等摄像头转开,他迅速推车进去。
药很顺利滴进了输液管。小满的呼吸频率从38降到了32。米奇站在床边,看着监护仪上的曲线慢慢平稳下来。
他靠在墙上喘了口气,战术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反光扫过墙上“医者仁心”的标语。
手机亮了,邢克垒的消息跳出来:“训练结束了,老地方见?”
米奇没回。他低头看向小满的手——那支画过太阳的圆珠笔还攥在她手心里,笔尖已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