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白是在一片昏暗中醒来的，几乎是在睁眼的一刹那，昏沉的脑袋就让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前一晚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格外疲倦，早早入睡，可这一觉并没有缓解他的疲惫，反而越睡越累，想醒过来，但眼皮上仿佛有千斤重。
再醒过来就是这里——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梁映白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关于“第二号”的可能性，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很干净的出租屋，整张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台电脑、一叠文件，屋子里唯一的窗户很高，梁映白没法看到外面的景象，但可以肯定这里离市区很远，半天只听到几声高架上传来的货车鸣笛。
如果真的像陆逍他们之前推测的那样……梁映白很快就猜到了第二号这么做的目的，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甚至是在猜测有“第二号”这号人存在起，梁映白就隐约觉得早晚会轮到他自己。
他首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确认自己身边没有诸如炸弹之类的危险品，手机被拿走了，轮椅不在屋子里，应该是料定了没有轮椅的梁映白寸步难行，第二号并没有绑住梁映白，如果他是个健全人，甚至可以自己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当下最要紧的当然是赶到申大，只是这里那么偏僻，即便是健全人也没法立刻找到去城区的交通工具，更何况是下半身瘫痪的梁映白。
他第一次开始厌恶自己的残疾……梁映白看着那扇高高的窗户，像是陷入了无解的死局。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及其熟悉的儿歌声从窗外飘了进来……
此时的申大演讲厅内，第二号环视台下，他实在太享受面前高高在上的人此时恐惧的表情了。
“量子纠缠，超越光速，量子撞钟，这些老生常谈的物理学知识想必就不用我和诸位科学家们解释了，”背后屏幕上江与君画面中的炸弹不断倒计时，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人认真听他的“演讲”，但第二号显然毫不在乎，“这个所谓实验一开始的初衷，‘寻找未来的医学手段治愈现代病人’，诸位听听，多么冠冕堂皇的说法，祝文成教授，如果当初上头知道你的目的仅仅是治愈你得癌症的妻子，还会支持你这个‘大义凛然’，耗费近亿的计划吗？”
沉尧的眉头微微一跳，当年的“逆时计划”是国家级的保密项目，虽然这个实验的官方目的是“上溯时间求证历史”“下溯时间学习未来”，但每个参与科研的人都难免有自己是私心，祝文成是为了在未来找到治疗妻子骨癌的办法，这与研究项目并不冲突，就像他自己也有一些私心……
“这么荒唐的计划怎么可能成功。祝教授！深川研究所和申大的各位高材生们！你们在成为科学家之前，连尊重人权都学不会吗？”第二号冷笑起来，在这场演讲里，他第一次表现出了情绪的起伏，“这个实验有多少‘失败品’，我不知道，但另一个世界的人，另一个时空的人们，突然被拽进了这场深渊里……哈哈，你们的实验很快就‘不确定性’被叫停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祝教授，为了救你妻子的命你依旧偷偷打开这条时间裂缝，多么伟大的爱情啊，让你不计后果，不计别人的人生！”
祝文成微微颤抖着摇了摇头，他已年纪花甲，但提及多年前去世的妻子，仍旧让他眼角通红：“我知道是我的错，小梁，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的，可是和这些无辜的人有什么关系……”
沉尧一边紧盯第二号的“演出”，一边一点点向后挪动，试图把齐且卿带到安全的位置，大屏幕上江与君脚下的数字不断跳动，沉尧没有经受过专业的刑侦训练，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揣测“陆逍会怎么做”，就在这时，沉尧滋啦滋啦的耳机里出现了陆逍的气音：“沉尧，沉尧，能听见就给我个反应。”
信号恢复，耳机能够交流了！
沉尧暗喜，在目前看来是好事，他微微侧身，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比了一个“OK”，几秒后陆逍的声音响起：“环境上看江与君是被绑在了艺术楼教室，西苑区局已经去解救了。听我说，我们已经有策略了，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继续拖延他的时间。”
沉尧“嗯”了一声表示已经听到，他并不知道陆逍有什么完美的策略能搞定这个变态，但现在他能做得就是无条件的“全部信任”，他环视全场，现在能够保证拖延第二号时间的人只有他了，想到这里，沉尧略一忖思，过了会儿，他突然笑了一声。
第二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不屑：“怎么，沉教授自己的学生生死一线还能这么从容，你们科学家还真是……‘如我所说’啊。”
“我是在笑你，你理解能力有问题？”沉尧扬眉，这倒是很像他平时那副清傲的样子，“你被带到这个世界十年，居然一无所成，当然我不能奢望每个人都和我们一样——做社会人才，但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重视梁映白，他被掠夺成就的时候没见过你出头，那么多年了，那么多论文和成就都板上钉钉，你现在‘复仇’有证据吗？哦，本来是有的，齐教授活生生的证据摆在那里，你把他杀了，梁映白原本或许还有自证才华的机会，这下死无对证。”
他的眼睛有些怜悯地上下扫了一眼第二号：“你爱他？你连基本的逻辑都理不清楚，梁映白看得上你？”
第二号的脸色一白，但仅仅几秒，他僵直的肩膀又放松下来：“沉教授，你想激怒我，谁教你的？你的警察小男朋友吗？”
他狠狠瞪了陆逍的方向一眼，咯咯笑起来：“可惜不论你们想耍什么花招，对我来说都没有用，我没有什么恐惧的、能失去的，但你们不一样，你想激怒我，好哇，我很愿意和你们一起死，让这申城这腐朽的科研界为我陪葬！”
“虽然我不想打断你自认为‘电影男主角’的幻想，但你好像真的没有最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沉尧微微蹙眉，不是紧张，而是一种轻蔑的态度，“死亡是最低级的报复方式，你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带着所有人来一场低级趣味的大爆炸，当然可以——但你好像忘了受邀名单上写的是梁映白，江与君、申城警局的目击者都可以作证“梁映白”原本参与了这场研讨会，所有人都死在了爆炸里，而他是唯一的生还者，你觉得他能独善其身？”
第二号笑了笑：“你不用说这些，他有不在场证明，跟他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他的站姿动作却微微有些躲闪，这些小细节都被陆逍看在眼里，果然如他所料，陆逍压低声音：“沉尧，继续说，就围绕梁映白说。”
……太为难人了，比一夜肝出三十万字报告还难，沉尧叹了口气，继续说：“你好像很喜欢把自己放进怪圈里，你觉得他有不在场证明，是因为在座的都知道了‘逆时计划’这件事，听到了你这场洋洋洒洒的演讲，可那时候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你想证明梁映白的研究成果，却把唯一的人证杀了，想为他毁了整个申城科研界，却又让他成了最佳的犯罪嫌疑人……无意冒犯，你要是觉得这样很浪漫的话，我怀疑你脑子有病。”
第二号的脸色显然变得有些难看，或许是没想到还能当场被沉尧嘴炮，这打破了他原本完美的计划，他在原地踱了几步，突然大笑起来：“好得很，沉教授，你们的策略很了不起，想拖延时间搬救兵吧？但那又怎么样呢，现场等们不会死得太快，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遥控器，对着屏幕按了一下，只见大屏幕上江与君身边的炸弹倒计时突然开始飞快地走动！
屏幕中的江与君似乎已经没有意识了，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而后又掉了下去。
沉尧脸色一凝，会场里的气氛瞬间躁动不安起来，如果说先前几个受害者都和他“有仇”，那么江与君是真正无辜的路人！如果这个人真的能对江与君下手……那必然也敢要了他们的命！
第二号微微眯眼，显然很满意这样的反应：“怎么样沉教授，你还要继续说吗？”
沉尧没有说话，即便冷静如沉教授，面对这样一个根本不讲逻辑的混蛋，一时竟也有些失语，第二号环视全场，把话筒拿到嘴边，懒散的声音传遍整个会议厅：“在座的其他人呢？有谁还要继续说什么吗！”
一片鸦雀无声……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也没有人知道此时能和这个疯子说什么，眼中惹怒他了会有什么下场？而陆逍则在忍，他在等一个时机。
为什么要那么久，他扣着扳机的手竟然微微有些沁出汗，陆逍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屏幕上的炸弹时间越来越近，还要多久，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你想怎么样呢。”
终于，一个温和的、轻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原本的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走进来的居然是推着梁映白轮椅的小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