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沉尧很少会对“一晚上联络不上”这件事产生怀疑，他也不是没有年轻过，深谙这等二十出头的小孩儿除了恋人之外的消息真的未必秒回，但他有一种诡异地错觉——那个被冠名为“第二号”的人，一边不断挑衅陆逍的同时，或许也在暗中观察自己的一言一行。
他刚刚收了一个学生，那么假如“第二号”真的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这种报复真的“恰到好处”。
他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悬。
沉尧忽然想到在深川的火场里陆逍对他说过的话，他不敢有亲密爱人，不敢有牵挂，他这样常年在一线摔打的警察，不可以在生死存亡关头有一丝的迟疑。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工作领域比起陆逍，远称不上“危险”和“不敢有牵挂”，但先是一个肖于楷，再来一个第二号，把他所处工作环境的危险指数直接拔高N个点，连他都开始有些草木皆兵了。
确实有点没出息了。
陆逍沉默了片刻，隔着方明哲调频信号干扰，简单地判断了一下江与君的情况，“我们这边再安排人去联系他的室友或者老师，毕竟申大校庆，年轻的中流砥柱可能被抓了壮丁，来不及回消息也正常，先不要自乱阵脚。”
沉尧点点头，“我知道了。对了，可以让小胡顺便去欣盛湖小区接个人吗？我也有点担心祝老师的情况。”
“当然可以，距离你们研讨会的时间还有不少，路上注意安全。小胡——”
小胡原本假装自己是一只鹌鹑，听闻长官传唤，立刻答道，“陆队！”
“把沉教授和梁博士安全带到现场后，向会场里的人打听一下江与君，要是能见到人更好，研讨会应该是申大物理学院主办的，应该有人认识他。”
“明白！”
挂断陆逍的通讯，沉尧简单给祝文成去了电话，三言两语把事情安顿好，他时间估算地很准，小胡的车刚刚在欣盛湖小区门口停稳，远远便见到一个穿着灰色长袖衬衫的老教授从保安亭向他们走来。
沉尧从车前座下来，见后座的梁映白要挪动，伏下身说，“不用，祝教授知道你的情况，你不方便挪，让老师坐前面。”
梁映白点了点头，见沉尧把人扶上车，从前向后绕过来，在自己身边落座。祝文成的额上还有些细汗，兜不住一点笑纹，跟小胡握了握手，“辛苦警察同志来一趟啦，沾了小沉的光啦。”
“不是我的光，主要是梁博士的光。”沉尧将梁映白引荐给祝文成，“理工大学的梁博士，您见过的，也是来申大参加研讨会的。”
祝文成的目光落在梁映白身上，忽然迟疑了一瞬，沉尧敏锐地发现祝文成罕见地愣了片刻。
车子无声地发动起来，祝文成才笑着说，“小梁嘛，我熟悉的，深川和新桥的合作，中间做联络员的不就是小梁吗？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梁映白仍是一派温雅笑意，“多亏祝老师挂念，挺好的。”
两个人来回寒暄了几句后，祝文成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收回了目光，车在一片碧梧海影中穿梭，秋日风凉已显，是申城最好的季节，但今天有些阴沉沉地，似乎已经有乌云覆了上来，更显得车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地安静。
自沉尧从祝文成办公室发现旧报纸后，师徒二人似乎再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过，如果放眼往常，倒也谈不上什么大事，毕竟沉尧目前的学术水平足够独立带领研究项目，并不需要事事向祝文成汇报，而对于他们所经研的项目，十天半个月实验数据不协调，没有新发现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这种诡异的气氛却不该有。沉尧不能保证祝文成是不是有所察觉，他确实是故意让梁映白和祝文成见面的。不是在研讨会现场，隔着几十个人的大厅里，根本无法察觉一个人的状态是否异常，但狭窄的车内空间却不然。尽管祝文成的失神只有一瞬，他也并非全然的表情学、心理学专家，但他仍然解读出了许多情绪。
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里面竟然包含了一种藏匿很深的恐惧。
他的老师在害怕？害怕带来什么样结果？还是对梁映白造成了什么后果吗？但就目前他所观察，以及梁映白的自述，即便第二号出现在了他们所在的宇宙，梁映白的存在仍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那么这个证据指向了什么？祝文成……很有可能已经知道第二号的罪行了吧。
汽车驶入申大，路上颇有点拥挤，行至申大物理学院时，陆队已经等候多时了。
“哎呦，祝教授，又见面了。”陆逍先小胡一步替祝文成打开车门，笑着把祝文成扶出来。老教授受宠若惊，直说自己可以。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案件的缘故见到陆队，我是很高兴的，”话音至此，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沉尧，“沉尧跟了我很多年，很久没见到他对实验以外的事情上心了。”
陆逍一挑眉：“当然，我也希望不要老在审讯室会见咱们科研专家，还是这种地方好，是你们的主场。至于沉尧嘛，我倒觉得他并不是对其他事情都不上心，可能是因为教授您才是一心扑在实验上的，所以没能发现而已。”
祝文成不置可否地笑了，“陆警官也是被邀请来申大校庆的吗？”
沉尧和小胡替梁映白支好轮椅，陆逍先是向沉尧的背影深深看了一眼，这才笑着回答祝文成：“当然不是，我是申公大毕业的嘛，学校都藏在大郊区了，我是为了保护沉尧和梁博士。您也知道，最近申城科研院所都不太平，他呢，也是担心您，这才顺道接您来了。”
祝文成“哦”了一声，也笑：“是了，是我没发现，沉尧他一直很周到，只是很少说。”
“对啊，所以我喜欢他。”陆逍漫不经心地答了，“您走这边，别给毛孩子撞了。”
小胡推着梁映白过来，沉尧跟上来，问陆逍：“祝老师好像对你挺有兴趣。”
陆逍叹了口气，“我倒希望他只对你们的项目感兴趣。绕了这一圈，有什么发现？”
沉尧避过小胡和梁映白，低声与陆逍耳语，“不能完全确认，但祝老师显然不太想见到梁映白。”
“有过节？”
“没有，相反，祝老师曾经想收梁映白当关门弟子，至于最后为什么没有，我不清楚，只知道跟理念的分歧、学术水平，甚至人品都没关系，”沉尧摇了摇头，“或许当时祝老师应该再坚持一下，这样就不会有齐教授后来……”
陆逍适时打断了他：“已经发生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除非能逆转时间。先集中精力抓到这个‘外星人’才行，诶！小胡，过来过来，走这边斜坡通道。”
陆逍和沉尧追上轮椅上的人，这才发现，今天的梁映白似乎特地换了身十分考究的三件套西装，还仔细打理了头发，微长，稍稍及肩，“我刚提醒了小胡，他差点就要把我连人带轮椅抱上去，那可太丢脸了。”
“梁博士倒也不必打扮这么精致，”陆逍的目光落在梁映白的发尾上，眨眼便收了回去，“毕竟今天……”
今天一个你追我逃的大动作！穿成这样怕不是要被树成靶子啊！
你们搞物理的真的很难懂。呃，但是沉尧……陆逍瞥了沉尧一眼，仍旧是干净整洁，一个褶子都没有的衬衫西裤，沉尧正向他投来一个疑问的目光。
陆逍没有继续说下去。
“算了，你们早点去准备也好，会场里有我们的人，别担心。”
沉尧颔首，与梁映白和小胡向会场里面走去，没走多远，微信便传来一条新信息。
陆逍：梁映白的头发之前有这么长吗？
沉尧心头一别，复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梁映白，无怪他并未对梁映白设防，他今天的观察重心是祝文成。
但无论怎么看，都很难比对出头发长度哪一点不一样。可还未等沉尧回复，陆逍的新信息便跟了上来：“可能是我疑神疑鬼了，他平时见你又不打扮，整得跟来结婚似的，哈哈。”
沉尧：“对他来说，今天应该是个挺重要的场合吧，毕竟齐教授过世，他成了项目组的负责人……”
这条信息还未拨出去，沉尧的手指忽然一顿，再度把凝视地目光递向梁映白。或许目光确实是有分量的，梁映白原本在与小胡搭话，不知是否敏锐地察觉了沉尧的目光，偏过头对他笑了笑，“怎么了师哥，你也觉得我太隆重了？其实我也是有考虑的，但你再这么盯着我看，事后陆队不会挤兑我吧。”
是熟悉的梁映白。沉尧心想。
“是有点隆重，但也没什么不合适的。”沉尧说，“毕竟这次研讨会也有你需要代表新桥作汇报的部分，只是不知道‘第二号’会不会阻挠这次的会议。”
“应该不会吧，”梁映白答得很快，“他虽然杀了很多人，但他似乎并没有……要害我的意思。”
但他似乎为了你，已经把很多人逼进了绝境。这个想法只在沉尧的心里飞快闪过，便被他搁置了，毕竟他也无法道德绑架梁映白，他也是受害者。“第二号”杀人或许是为了他，但梁映白并不需要他这么做。
“需要展示的课件和模拟材料我替你跟后台核对吧，”沉尧换了个话题，回到了这次研讨会本身，“我也要去核对我的内容，不麻烦。”
梁映白没有迟疑地答应了，从内衬口袋里取出一个U盘，“哦，把这个交给他们就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操作，他们可能不太懂。”
“好，”他接过来，不动声色地抬腿离开，“我记得你说过第13页ppt需要置换一个最新数据是吗？从16%降到12%。”
“不用，我自己调好了的。”
沉尧点点头，转身向后台去了。他捏紧梁映白U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心已经沉至湖底——
他从未和梁映白交流过研讨会的演说项目，更别提知道哪一页的数据需要修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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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Chapter 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