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 60

时隔多年,陆逍和沉尧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但与以往都不相同的是,即便躺在同一张床上,盖得还是特么沉尧书房单人床的单人被,两个人也没有心猿意马的美国时间。陆逍身边不足半尺的地方安静地卧着沉大美人,陆逍本人却不能一边数沉尧的睫毛一边入眠——时空穿梭的概念在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地排演,但每推演一次仍然觉得无比荒唐。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第二个梁映白,一个身体健全,心理却扭曲的梁映白,那么之前那些说不通的地方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一旦接受这个设置,那么这些推理无法解释的地方确实能说服自己,陆逍叹了口气,开始对案情进行一个整体的复盘,“我们暂且把他称之为梁映白二号,简称第二号。”

沉尧静静地听他说。

“第二号先是策划了对齐昊阳的报复计划,他先是在小东北那里做了一个出租车套牌,将一辆普通私家车改涂装成为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穿行于申城的每一个角落,他与肖于楷案中的外卖员一样,都是不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不太容易引起怀疑的群体。第二号就是利用了齐昊阳的‘下意识’,伪装成出租车司机,把齐昊阳拐到建筑工地锯掉双腿。同时将他塑成石膏像偷偷运进美术馆,在此之前寄给我雕塑展的门票,就是为了挑衅我们!”

“事实上,刚刚进入展厅的时候我就好像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依稀记得是你高中时候的朋友,但他走得太快了,没看清。妈的,当时就应该扣下内孙子!”

沉尧隔空顺了顺陆逍的毛:“总不能见到哪个我的同学都要审审吧,那我岂不是我们国赛班最大的瘟神。”

陆逍失笑,“你还真别说,一个肖于楷,一个梁映白,你们班还有没有潜在反社会人格啊,我这不得先扣下挨个儿问问,指不定身上有没有事儿呢。”

沉尧无奈。陆逍适时改了口,继续解说案情,“后来我们得到报案齐昊阳失踪,在工地发现了断腿,美术馆的雕塑里渗出了鲜血。齐昊阳被我们找到了,可案件也陷入了僵局,毕竟那时候我们谁都不知道遇到的是无差别作案的变态杀人狂还是齐昊阳的仇家。按照既定的侦破思路,当然还是从仇家入手。”

“但除了一个没有作案能力的梁映白,你们一无所获,”沉尧替他补充了结论,“齐老师虽然不是很合群,但在研究领域一直是为人敬仰的前辈,即便是研究方面的竞争对手,也没人会真的不惜代价用这样的方式去要他的命。说实话,即便是梁映白,我都不认为他和齐老师之间拥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需要拿这样的手段来报复。”

“但第二号做了,为什么呢?”陆逍适时提问,“他和齐昊阳有什么仇呢?只是为了失去双腿的另一个自己吗?”

这个问题暂时无法回答,陆逍选择了跳过,来到了余文星的案子,“第二个死者余文星,死在了马戏团,与保留节目大熊一起登场。他先是引诱余文星组织爬山的活动,又故意破坏了山上的路牌,使学生迷路,最后趁余文星落单是将他带走。与齐昊阳的案件一样,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杀死他,而是用尽了稀碎折磨的手段。”

说这话的时候陆逍颇有点咬牙切齿,“这孙子还故意往这儿寄小丑卡片,又是挑衅。”

那时他刚刚得到余文星有可能遇害的消息,急匆匆离开沉尧家,却发现有一个陌生的快递盒子安安静静躺在门口。

连市局的人都不知道陆逍最近住在沉尧家,但第二号知道。

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是一身白毛汗。

沉尧半晌才道,“所以你当时让我帮你查马戏表演,因为‘第二号’是一个非常喜欢挑衅警察的人,他既然大费周折地寄给你这张卡片,一定有他的指向。”

陆逍点点头,“他安排车辆自燃,为的是让我们几头分兵,焦头烂额,组织我们前往案发现场阻止他的罪行。”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余文星的尸体以最荒诞和血腥的方式出现在马戏表演中。

如果他真的是来自不同世界的梁映白,那么他在如今的申城确实只是一个空有躯壳的幽灵。他没有社会学意义上身份,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身份,他只是一个,误入一个陌生环境的幽灵。

难怪不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身份,即便这个人明天就消失了,这个世界的运转仍然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至于503,那个老板娘和她的倒霉老公的案子……”陆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得出一个相当消极的结论,“我更倾向于激情杀人。否则他不会让那个叫方可儿的小姑娘这么轻松地发现端倪,同时又没有将她灭口。”

沉尧认同他的推论,“你不觉得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吗?”

“没错,从大费周章地布置、安排,对警察……对我本人的诸多挑衅,从前他策划杀人,起码要求杀人手法的艺术,同时还不遗余力地挑战警方的底线,”陆逍皱眉,“但现在,他随手就可以结束两个人的生命,渐渐扩大到无差别杀人了。”

“但同时他暴露在你们的视线里,也留下了更多痕迹。”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陆逍一骨碌翻身起来,撑着头望向躺得老老实实地沉尧,“他也想学肖于楷,最后来个‘完美谢幕’?这帮搞研究的人脑子坏掉啦?”

沉尧静静看着他,陆逍赶紧改口:“呃……我不是说你。”

沉尧倒没和他计较,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他恐怕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至于之前为什么没干脆绑个炸弹来和我们同归于尽……可能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延到他可以完成最后的计划为止。”

陆逍没辙,他真的很头痛,这些人的脑回路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好了,最后我们要讨论的大概就是杀人动机了。关于齐昊阳,我倒是有一些线索,你记不记得我之前问你关于齐昊阳研究领域和发表论文的情况?有一篇材料学的论文。”

沉尧点头,“记得,齐教授之前有过材料学的研究经历。”

“但我如果告诉你,这篇论文其实是梁映白的呢?”

沉尧的眸星一沉,事实上,他确实并不很想将“学术不端”的盖棺定论,按在一个半生奉献给物理研究的老教授身上。

与陆逍重逢的这几个月,好像颠覆了他对某些事情许多年来的认知,祝教授很有可能在进行违规研究,齐教授有可能非法占有了学生的学术成果,肖于楷甚至对他积怨成灾,哪怕毁了自己也要抱着他一同坠入深渊。

他从前似乎可以云淡风轻地掠过,把研究之外的一切拒之门外,但陆逍单方面、任性又嚣张地踹开了这扇门。

于是疾风骤雨声声入耳,他再也关不上它了。

或者说,很多很多年前,他就不再是那个沉尧了。

见他久久不发一言,陆逍以为他又被从前尊敬的人“背刺”了,觉得自己说话不讲基本法,可能是要委婉一点了,挠了挠一头翘起来的乱发,又把自己卷回了被子里,顺便——十分顺便地缩短了和沉尧之间的“君子距离”,手臂挨手臂,呼吸共呼吸,发丝相连,好缠绵。

沉尧被他蓦地凑近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陆逍的手一惊贴了过来,覆在他的背上,很像一个拥抱。

陆逍的声音懒洋洋地攀上来:“别想太多,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

沉尧一怔。

他的声音明显带着“做完睡前规划”之后的、罕见的放松,甚至有一点不符他年龄身份地,有点像撒娇的气音,“你会把齐昊阳和梁映白的事拾进心里,又觉得第二号发疯跟你当年没有去参加博弈杯有关,祝教授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显出来,你不会去指责他,你只会怪自己没有更早地发现,及时地阻止他犯错。”

“虽然我从前一直觉得,你就好像爱因斯坦第二,天上地下没有你不懂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你解不开的谜题。”他笑了笑,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但思来想去,你,我,祝教授,梁映白……甚至那个心理变态的第二号,哪个不是爹生妈养,凡胎□□的人呢。”

沉尧不自觉地把陆逍圈进怀里,听他低低地、絮絮地说话。他又恍惚间想起那个为他放烟蓝色烟花的男孩儿,他篮球打得确实很糟糕,他一脸见到“跌下神坛”的自己的幸灾乐祸。

但那时候,真的很生动。

“入队第一年,我就知道,我永远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去阻止一切命案的发生,去抓捕每一个犯人,给受害者、无辜的人们一个交代。但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后悔有用吗?”

“没有用的,只有承认自己有做得到事,也有做不到的事,才能在一条路上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下去,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这些都不会动摇你……”

“放心吧,再往后,也没有什么能动摇你。”

陆逍的呼吸逐渐变得安稳绵长,沉尧的下巴蹭到他细软的额发,有一瞬的失神。

不对。他其实很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并不是没有什么能够动摇我。我从来不是圣人,不是利他主义者,我或许正如肖于楷所言,冷漠、自私、傲慢、甚至……幸运。

但如果你在我身边,或许我真的能够做到——漫漫长路,不知方向,但始终纯粹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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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时
连载中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