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邦十二岁开始在道上混,从最混乱的滇城、血雨腥风的金三角区,仅一把尖刀和不要命的血性镇住四面八方想讨他命的魑魅魍魉,后来他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险境,奇怪的、有意思的人,他也杀过人,各种各样的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纯粹的,找死的人。
这倒并不会让他对眼前的年轻人产生什么虚无缥缈的“警惕”和“慎重”,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引起他重视的人下场都不太好。但他对他的目的很好奇。
他到底知不知道身后这间包房里发生的事情?
他的手够上了腰后别着的手枪。
陆逍在心下盘算。其实这时他已经可以给外面蹲点的警察们发送讯号了,只要装作被举报后例行检查,一阵骚乱后,他和沉尧立马能够脱身。事实上,如果起先没有撤离方案,他也不会带着沉尧来冒险,但房门近在眼前,如果真的要打草惊蛇,不知道下次再有机会接近是何年何月。
陆逍心想,管它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帮孙子就算知道这里可能被盯上了,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把痕迹全部抹掉。于是正打算抬手扣上通讯器,却被沉尧半道截胡了。沉尧的面目仍然很冷淡,即便对着一走廊面色不善的家伙,也毫无惧色,“难道我说对了?真的要我报警吗?”
他作势要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林永邦身后的几个打手已经靠上来了,似乎是在等头儿一声令下,就瞬间拿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不料林永邦仍然示意他们按兵不动,目光在沉尧和陆逍身上反复逡巡。
陆逍想,他们实在太优柔寡断了,这种时候,要么立时制住自己和沉尧,要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把他们放走,又要抓又要放,他们为什么这么犹豫,里面难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思及此,陆逍忽然不耐烦地推开沉尧,一手点在那小胡子脑门儿上,装得鸭里鸭气,“干什么啊?好不容易拐个老板来消费,还要受你们这帮人的鸟气,有没有人管啊?”
还未等对方恼怒,陆逍点在对面儿脑门上的手指又戳到了那人肩膀,“我说,我就找个地方办事儿,有这么难吗?挡你路了?不让来直说呗,又不是没有空房间,怎么的,里面老大搞群P啊?带我一个呗?”
眼见这个又醉又疯的家伙真要往房间门上凑,林永邦只好担着里面交易中断的风险要把这俩人解决在这儿,谁料这时火警铃声大响,惊得众人一身冷汗,陆逍精湛的演技发挥的淋漓尽致,瞪大了眼睛佯作酒醒,“我靠,条子?快跑!”
趁门开之前拽着沉尧一溜烟儿的跑下了楼。
抛下了身后一众慌乱的脚步和怒骂声。
……
两人一路跑到当初约定的观察死角,开始换装。
“你什么时候拉的火警铃?”沉尧把衬衣丢掉,忽然问。
陆逍把头发抓成背头,带上一顶棒球帽,“最开始是手机外放的,后来跑路的时候顺手拽下来的。”
沉尧无奈,“那时候你让我报警,其实他们不会让我拨电话的,说不定那个黑桃A房间的话事会亲自收拾我们。”
陆逍摇了摇头:“今天只是摸门儿,不是真干,那个房间里面有多少人多少枪都不知道,就我们两个孤立无援的进去,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他说完,顿了顿,眼睛直瞟沉尧,“这么冒进,不像你啊沉教授。”
沉尧把领带熟练打好,跟陆逍相比,只是发丝有一点凌乱,“我测算过那个房间的方位,应该有一道暗门与消防通道连接,可能通往地下停车场,可以随时逃跑。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在那个房间交易。同时,那个拦我们的小胡子,只看他的语言怪癖、习惯、外形、肤色,就可以简单判断他常年在南部边境活动,对申城并不熟悉。那种人为什么连我们这样的小角色都要选择两次挑衅之后的按兵不动?这说明他背后的那个人一定给他下过指示,申城不像边境,尽量不要闹出人命。”
陆逍忽然笑了,“怎么跟我久了,沉教授也变成推理高手了?这算不算近朱者赤?”
“陆队的夸奖,我就领受了,”沉尧略弯了弯唇角,“申城人员很复杂,但又是很多人口中的超一线城市,金融贸易中心。在这种地方,除非亡命徒,杀人是很愚蠢的下策……”
陆逍意会,实际上他也不真的认为对方会对他们下死手,但如果黑桃A房间的交易真的跟P型毒品有关,那么这帮该死的毒贩会有一千种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甚至把他们一起拖下水。
他只是让沉尧偶尔来帮个忙,可没打算把沉尧真的卷进这种麻烦事。
对于他来说,和这些亡命徒贴脸,枪林弹雨,刀尖狂舞,这是职责所在。但对于沉尧来说,他的“职责”就是作为“警察家属”,好好生活。
“总而言之,我们暂时离开他们的视线了,还好包房走廊上灯光很暗,我们又有一定的乔装,所以他们应该不会有机会拍到我们的正脸,”陆逍想了想,“但还是要跟派出所和局里的人说一声,这里得多点人盯着……咦?温苗的电话?这小子不是回老家了吗?”
陆逍接起电话,一向沉稳的小同志劈头盖脸第一句,“老大,你知不知道你被停职的事?”
陆逍愣了半晌,“……啊?”
顾长风在办公室直挠头。与沉尧恳谈之后,他确实有将陆逍情况先告诉他的冲动,但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督查组那边念在此次陆逍缉拿重大连环杀人犯有功的情面上,能够考虑他的提议,抵消对陆逍的处分。但这一次,陆逍确实让无关人员卷入了这场生死时速中,江姜还勉强能跟警局挂个顾问的边儿,岳大夫……算他是志愿者,但梁映白和沉尧明明白白是与本案无关的人,齐且卿人小姑娘还是高中生,同时还折了交警队的一位新警察,无论现场出现了多少变故,这都不是陆逍能这样办案的理由。
顾长风认为自己难辞其咎,提出提前退居二线,被督察组驳回。目前给出的处理方式是停职查办,根据后续调查结果,有可能将陆逍调离市公安局,甚至有可能直接让他从警察队伍里滚蛋。
顾长风深深叹了口气。
是,他承认陆逍身上有各种各样的毛病——爱擅自行动、爱临阵调换、有时候莽的十个人摁不住他一个……但他确实是个当警察的好材料,这倒不仅仅因为他有个曾任局长的爹,也不仅仅因为他对于犯罪分子的犯案逻辑和轨迹十分清楚,更不因为他确实,嗯……近身格斗能力非常出众。
更因为他打心底里认可这份带来荣耀地工作,同时很清楚地认识他背负的责任。
这是作为警察最基本,却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品质。
但他也承认,陆逍需要被敲打。
如果一味任凭自己本事大而不停调令,不肯服从、不断以身犯险,那么最后的结局一定不会太好。原本顾长风以为,如果沉尧是能够拽住陆逍的“安全绳”,那么很好,哪怕他打心底里不认可同性恋,还是能够接受陆逍和沉尧的这段事实。但出乎他预料,沉尧对陆逍的“关照”似乎更甚于“安全绳”的作用,分明在同流合污!为虎作伥!
……那么停职协调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就在顾长风打算在陆逍长假结束之后同他具体谈谈这件事时,不知为何,陆逍要被停职这件事竟然被人散播出去,引发局内一场地震!而这个时候,出于风暴中心的陆队长本人还在桃色会所里和沉尧装情侣暗访……顾长风连一根陆逍毛都没找到。
等到他再一次得到陆逍消息的时候,督察组的刘主任竟然已经等在了容秀区派出所,把正式文件递到了他眼前。
陆逍一身刚换下来的运动服,棒球帽的帽檐儿背到脑后,一张处分单反复看了几遍。
沉尧人等在谈话室的玻璃门外,只能看见陆逍一个微微塌陷的背影。
他感觉心脏被忽然拧了一下,说不出地,有些痛。
他原以为陆逍会暴跳如雷地把那张纸摔在桌子上,质问对方凭什么给老子停职,老子刚从龙潭虎穴里带着重要情报出来,你们就这么对老子!但这一段只短暂在他心中停留了一会儿就被抹掉,他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陆逍了。
这种认识让他没由来的很难过。
但事实上,陆逍确实没有爆发,他只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但这个处理结果确实在他预料之内。
总不能让那个杀千刀的小胡——刚来警局没几个月,就把制服脱了拍屁股走人吧?
他家里两个妹妹,要靠他寄钱交学费呐。
于是他只说,“怎么不是顾局通知我,你们也停他的职了?”
“没有,”刘主任原原本本告诉他,“顾局原本打算自己退居二线,承担大部分责任,换你记大过警告,但被我们集体否决了,这件事即便有他授意,但造成现在结果的人是你。陆逍同志,你对督察组对你的处理结果有疑问吗?”
陆逍点了点头,“没有。”他把那张纸折了收进衣服里,拍了拍那个欲哭无泪,刚刚还在会所里跟他对接的派出所民警的肩膀,“多派点人盯着,你们确实搂到大鱼了。”
“陆逍同志!”刘主任在背后喊他,“这段时间请不要离开申城,配合我们调查组的工作。”
陆逍停了停,未转身,露出一个侧脸,还有那颗未退化也从不收敛的虎牙,“放心,你们没给个公正调查结果,把爷请回来干活儿,老子哪儿都不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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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Chapter 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