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落,沙卷天,一骑乘风过,满口呸呸呸。
闹得半城风雨风驰电掣出得城去的不一定是无拘无束的猎人,也有可能是那个现在挂在文绯身上半死不活的文官筑越。
“呕……咳咳咳咳呸咳……”
卫兵满头大汗看着身边骆驼上这个男人猛地挺起身子发出一阵宛若下一秒就要被风沙呛死的声响。
又看着他咳完缓缓地萎了下去,全程眼睛也不睁,一副一眼看不住就要咽气了的样子。
想帮,但是不大敢下手。
有点孩怕。
王座前手刃过八个刺客的卫兵如是说到。
还是旁边的文绯见怪不怪,顶着耳边的咳嗽一只手反捞住背后的筑越,身子被他的脑袋砸了个踉跄也面不改色。
“刚才说到哪了?哦,这个臭筑越出城以后啊——”
文绯继续跟卫兵分享他刚从筑越那听来的见闻。
且说这个男人人群中冷不丁纵身翻上骆驼,一扬鞭子冲出城门,经历却远没有他留给众人的背影那么潇洒。
“就当时。”城里那场景,可谓是惊骆驼嘶鸣如阵雷,一路上掀翻了不知道谁家多少摊子。
而这些喧嚣呢,又被筑越渐渐落在身后。
你就看他闭着眼。
因为睁开眼睛会吃沙。已经吃了。没法揉。揉了吃更多。
就这样纵着骆驼奔驰,却不想耳边的吵闹声又大了起来。那声音里有欢笑,有叫卖,还远远有几声卫兵的呵责,就好似整个城池又追上了筑越似的。
……
……
……
不!不对!声音不对!
下一瞬,耳旁如哨高鸣,筑越猛地睁开眼睛,又被猛烈的黄沙迷住,一只手狼狈地挡在脸前。
这不是城池的声音……
这是!沙卷风!是沙子撕扯中凌厉的暴风声!
他附压着身子,一面努力一手拉扯着缰绳以免自己失去对骆驼的控制,一面使劲试图睁开眼睛,却不想下一刻身体一轻,整个人高高飞上了天。
“风之沙,风之花,毁灭的蓓蕾到我家。”
“四面的使者摇头踏,山无棱来海无涯。”
他感受到无数的小精灵围着他拍掌歌舞,哈哈笑着簇成一团将他吞没,最后又齐心合力将他抛下了万丈深渊。
花在笑。
山无言。
花在叹。
山无言。
花枯萎。
山悲鸣。
花落泪。
海漫山。
汹涌的海水吞没了误入的沙花。
它在怒吼,在咆哮,在撕扯。
但沙花只是悄无声息地破碎成了大片,混合在浪花中摩擦着嶙峋的山石。
直至将它摩擦成片片圆润的鹅卵。
枕在旅人的颈下。
有点凉。
有点硌。
紧贴在最脆弱的后脑呢喃细语。
暗自窥探。
“!”
强烈的被窥感让筑越在恢复意识的第一瞬间惊坐了起来。
只是不同于闭目时“看见”的那群枯瘦黑蓝、还生着一双漆黑双目的影子,第一时间闯进他眸中的是一条小鱼。
一条墨白色、仿佛只存在于画卷中的小鱼。
“哈那?”筑越很是困惑。
他抬首四望,这儿是一片墨蓝色的洞窟,像是波纳石磨出的颜料绘就,又生着片片灰蓝色的怪石。
狭窄,冰冷,没有一丝生机——可又跃动着一线生机——那条脊背墨色,腹部纸白,宛若从哈那画卷上跳下般的小鱼。
筑越紧紧盯着那条鱼。目不转睛。也不敢移睛。
仿佛稍稍一个放松,那种窥探的冷意就又会占据他的视野,直至将他拖到最冷最深的地狱中去。
小鱼啊小鱼。你要跳去何方。
小鱼啊小鱼。你又来自哪里。
当去路被折断。当来路被填平。
这世上也就只剩下了一条、跃动的小鱼。
在筑越的面前,它不知疲倦地旋转、跳跃,在弧线下拍起水花涟漪,又重新跳出墨白的水面。
只是不管它是起是落,那水面都只在一瞬间出现,银盘般大小,就这样恰如其分地、小小地簇拥鱼怀抱鱼,慈爱地一次次承载着它的快乐。
“一叶不大。”足遮吾目。
“一潭不深。”足载我身。
我愿活在这量体裁衣的梦境里。
虚幻。完美。
只要这双手最远能触及的地方仍在这编织的梦境,那我便是最完美的茧家。
“哈那。哈那。”
筑越轻声呢喃这这个名字。
不由得思索,究竟是自己愚钝,看不见鱼儿正起起伏伏的无边的深潭。
还是这深潭只为鱼儿一鱼而活,唯有坠落和跃起的瞬间“存在”。
他时而想象着灰蓝山洞里其实弥漫着深不见底的水,稍稍离开这深潭宠儿的庇护,自己便会坠落冰底,永不翻身。
时而想象那鱼儿是异世界的来客,现在就在真实与梦境的边缘进退两难。
只是,也不知是怎的,渐渐的,原本脚步声都听不见的安静世界里,他听见了某种奇异的声音。
呼噜。呼噜。像是风穿过狭窄的挂着破布的窗口,卷起破旧沙漏中下坠的旧沙。又或者,是某种更赤红更**的东西。
很快,他意识到。
那是从他胸膛里、嗓口里传出来的动静,是他逐渐急迫的呼吸。
是人类压抑不住的最原始最贪婪的。
贪念。
“我流落至此。”
“沙国的子民!”
鱼起鱼落,涟漪之间,冰冷的水珠拍打在筑越的脸颊。
“传说中的……”
“居然真的……”
“再多说说!”
新奇,友善,混杂着吹过山尖的风哨。
“听,这声音很像大漠夜间的风。”
又具象成了一只还年幼的,本不应该离开母亲的骆驼。
“真的要送给我们吗!”
“为了友谊。”
“为了友谊!”
于是休养充足的沙民再度启程。缰绳一扯,驼铃叮当。回望山间,转身离去。
“咚。”最后,墨白鱼儿一头撞在石头上,再无声息。
筑越骤然惊醒,抬头——
面前是他这辈子也没能再忘却的景象。
忙。忙点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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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0章 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