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衡从天而降，浑身带着破晓时出现的耀眼晨光，一把将盛桐柏拉入了自己怀里。他冷漠地看着那两人，身后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
不等二人化作原型逃跑，法阵便迅疾地射出了两道锋利而尖锐的虚剑出去。他收回视线，幻境也因为树妖的死亡而瞬间坍塌破碎。
怀里颤抖不停的盛桐柏着实惹人可怜，宴衡忽然极度后悔自己先前的作为。早知如此，他定然不会让这小妖这番算计。
虽然有些看不明白，但他的过往绝对是沉重而痛苦的。宴衡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头一回这么温柔地安抚着一个人，“没事了。”
盛桐柏死死地抓着他的外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那么一点珍贵而可惜的安心。他吸着鼻子，垂下的眼睫被打湿了一片。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地说着，要宴衡很仔细的去听才能分辨出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盛桐柏下意识的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踮起脚，将头搭在了他的肩窝里。他的动作也已经换了，由被宴衡搂着换做自己去抱他。
盛桐柏的嗅觉被静宁夺走了，没办法像从前那样，靠嗅熟悉的气味去让自己安心。但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动作，抱着宴衡腰的手愈发收紧起来。
“……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他好像在哄小孩，用力吸入与呼出的热气又像块轻飘飘的羽毛，挠得宴衡热了起来。他很想在这个时候推开盛桐柏，让他注意一点，但手却使不上力，最终就只能这么由着盛桐柏说什么是什么。
这无异是个坏兆头。
……
楚华秋在一家小旅馆内醒来，身上的伤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已经好了大半。他警惕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视线四下打量着这里。
一道脚步声声由远至近的传来，楚华秋骤得投去视线，手在身侧摁着，随时随刻都能将佩剑召出。
门被人不善地踢开，段玉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紧接着出现在了楚华秋眼前。他的表情比刚才更冷了，语气里不带什么感情地说：“你怎的舍得出来了？”
段玉生的一副冷相，是天生与平易近人二字背道而驰的。他揣着剑，长年累月下来的冷漠并非楚华秋这种摆出来的能比的，“我若在不出关闭，衡山上下就要被闹翻天了。”
“闹翻天？”楚华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般，冷冷嗤笑了一声。他掀了被子下床，赤脚才在地上与他对视，“你的师尊被人通告勾结魔族，背信弃义，被挖了灵丹断了筋骨流放人间。段玉，你怎么不问问这些？”
“哦，我知道了。”楚华秋是这世间为数不少敢这么跟段玉说话的人，他平生最讨厌的也是这种人。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好像谁也看不起，却又谁也比不上，“因为这些都没有衡山山主的位置重要。”
“原来呕心沥血教授了几十年的师情，还不如一个冰冷冷的位置啊。”楚华秋自顾自地说着，对段玉的嘲讽溢于言表。他似乎在迫切地拉人下水，以至于忽略了段玉那依旧冷漠的表情，“段玉，我早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了是吧。”段玉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受到楚华秋的废话影响，“说完了就赶紧收拾，跟我一起去嶂林里找师尊。”
勾结魔族，背信弃义？这理由真是好笑。也不知道是谁在暗中作怪，意图搅得衡山天翻地覆。
段玉对他师尊有着十分信任，坚定的认为云粼这是在将计就计，以此计来找出暗中搅弄的叛徒。只是他在此之前一直闭关，对此计毫不知情，也没找出什么云粼留下的线索，便只能先与师尊汇合，之后在想办法。
不过等他与云粼汇合后，定要好好笑话一番这个叛徒的行径。与魔族勾结？呵，他师尊与魔尊百年前就相识了。也就是过了几个轮回，世人忘得差不多了而已。
卑劣好笑的脏名。
找师尊？楚华秋笑了，心想你这辈子恐怕都找不到他了。但他忽然又想到了盛桐柏说得那句话。
‘若是去的晚了，云粼就不再是你师尊了。’
他的表情又冷了下来，让旁边一直看着他的段玉感觉跟变戏法一样。楚华秋不在多呆，随意拿出一套衣服匆匆穿上后，从窗子上翻身跳了下去。
“？”段玉跑到窗前，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发什么病？”
没人回应。
但他所御剑飞行的方向不是嶂林，段玉干脆懒得管他了，急忙动身去找云粼了。
……
早上七点半，011打卡上班。
点开屏幕，世界名画撞入眼帘。
011问早的话在嗓子里憋了一圈后，化成了一道标准的男高音：【我草！！！】
【这什么情况！他怎么背你了啊盛桐柏！你怎么他了！】
这发展，实在史无前例空前绝有，011无法理解无法想象。
谁都不会愿意自己在刚睡着的时候被人吵醒的。盛桐柏感到有些窒息，深吸口气说：【拜托，你能不能看一下我在干什么？大哥，我才睡着.】
【不是，你这什么情况啊？？怎么怎么……怎么就背上了啊！】
011捂嘴：【昨天打架今天背，明天夜里上本垒？？】
盛桐柏隐隐要怒了，警告地说：【我看你真是酱缸里的蒜——欠打！】
【别给我胡思乱想了，也别吵了！我现在要睡觉！再吵头给你拧下来踢。】
这样的威胁有些奏效，至少011不会在像一只惨叫鸡一样在他脑袋里嗷嗷乱叫了。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你跟我说说呗！】
【醒了再睡，我现在很困，没有力气说。】
【盛桐柏——】011不依不挠，可盛桐柏偏偏就是不吃这一套，又喊了他几回后，他只能乖乖缩回沙发里，等盛桐柏醒来在继续打探了。
“醒了？”宴衡从他的呼吸中察觉到了异常，一边放轻声询问，一边走慢了些。
“嗯。”盛桐柏依旧阖着眼，听着有些倦怠。
但宴衡知道，他其实才刚睡着，“再睡一会儿吧，路还很远。”
盛桐柏搂着他的脖子，头发早就散乱的不成样子了。但他没去理会这些，也没管脑袋里011又嚎起来的声音。
他很困，也很累。宴衡在这时是个不错的依靠，至少可以让他安心的休息一会。
……
盛桐柏是被木头燃烧时所发出的“噼啪——”声吵醒的。
他靠在一面墙体上，眼前是一个燃烧的火堆，四下是灰蒙蒙的森林。盛桐柏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但身上披着的毯子很快吸引住了他的视线。他伸出手，发现自己的右胳膊被人接了回来。
“……”他抬头去看火堆旁的宴衡。
宴衡显然没有要提这件事的意思，手上还在烤着什么。盛桐柏闻见了一股好闻的烧烤味，在震惊中轻轻舔了下自己的手背。
有点咸。
“我——”
宴衡将一只烤好的禽类递了过来，打断了盛桐柏的话，“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只是为了更加方便你的行动而已。”
“……”
“还愣着做什么，喏。”
“……”盛桐柏呆呆地接过那只不知是烤鸡还是烤鸟的东西，仍然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011，你把他怎么了？？】
011正坐在沙发上吃西瓜，似乎已经不觉得奇怪了，不仅没有在盛桐柏醒来的第一时间追问他怎么回事，反而还十分反常的接受了这一情况。
【噢，这个啊。】011擦擦嘴，说：【我给他打了三百万，让他把你当亲儿子照顾。怎么样，满意吗？】
盛桐柏嗤笑一声，说：【放屁，你他妈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011骤得破防了，大骂道：【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没这么多钱！你知道我谁吗？我可是优秀员工！部长见了我都得点头哈腰恭敬问好！】
【说再多有什么用，你不就是个‘优秀员工’吗？】盛桐柏故意把那四个字咬重，气的011差点扔了自己手里的瓜。
【盛桐柏！！你不就是仗着我打不了你吗！你等着！等着——】
说起来，他刚才应该是中了那条藤蔓妖的幻术，所以才看见了陆隐和沈千和。但仔细往前回想，就会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不算一只强大的妖怪，而宴衡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所以那些藤蔓伸出来将自己绑住时，他没有感到一点意外。
——他是故意的。
盛桐柏垂下些眼睫，想：但他又没想真的让我死，否则最后也不会出手。
只是想看我痛苦狼狈的模样，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但最后又觉得我很可怜，及时收手后，让出了一些小恩惠来补偿。
由此可以得知，在这段时间里，他应该不会在对自己动手了。
盛桐柏摸摸脸上缠着的绷带，有些费劲的用单手解了它们。视距陡然开阔起来，令他忽然有些发愣。
宴衡轻咳一声，视线想从他身上挪开，却又舍不得。他想多看几眼，又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只能偷看一眼又挪开，反复如此。
盛桐柏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片刻后，他眨眨眼，冲宴衡露出了一抹看起来很漂亮的笑容，说：“谢谢！”
“……”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宴衡撇开脸，“没有。”
太像了。
和他梦中总在出现的那个人太像了。
那些不断出现在他梦里，却又从未看清过的日常片段大概是他生前时唯一的温暖。宴衡从前没有在意过，觉得那就玻璃球，只是看着美好，大着胆子触碰上去时，才知道它的冰冷。
可他现在，好像能隐隐感觉到当时的感情了。
是期待的，是欢悦的。
好像有一只手拨开了厚厚迷雾，擦干净了满是水垢的镜子，让他看清了当时的场景。那个江南烟雨的小镇上，石板桥下的小贩叫卖不停，那个人的头发高高梳起，印着暗纹的银白色衣袍华贵非凡。
他蹲在自己面前，递着一串颜色鲜亮的糖葫芦，“好了好了，逗你玩的，这不买回来了？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