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光影穿透树叶。
树荫斑驳,点点滴滴洒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
他穿着白蓝校服,踩着最新款的自行车,那么的恣意轻狂。
“打劫啊?”江理目光慢悠悠懒洋洋的,在她捻着的枝骨上扫了眼,不等关楠接话又说:“劫财还是劫色啊?”
关楠:“······”
这话要是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关楠只会不屑,甚至认为此人自恋过度。但这话一旦换到江理身上,似乎一切都说得过去。
这人被人喜欢惯了,碰到这样的事情会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再一联想到陈爱梅中午所说的,关楠更认为是那么回事。
可眼下她对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关楠张了张嘴,欲要解释的心一对上那张吊儿郎当的脸,瞬间变得哑口无言。
她低着头,捡起那片树叶,闷着声:“抱歉,我现在就走开。”
见他不再说话,关楠心里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
两旁的黄桷树顶部撑起交错,在一片茂密的林荫道上,男女生追逐打闹。
“喂。”
声音散漫慵懒,没什么正经。
她佯装听不见,脚下步伐加快了。却没想到过了几秒,他并于她并排走着。
顿时,关楠没脾气了。
“小同学。”
关楠皱了下鼻:“我有名字的。”
“哦。”他说完,突然就笑了。
莫名其妙的,关楠不知道说什么,继续埋着头往前走。
江理又说:“我知道。”
知道什么?
关楠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后面有追赶的学生碰过来,关楠出于本能反应要往一边躲,还是没逃过被撞一劫。
事发突然,江理猛地一伸手,将人紧紧拽住。
关楠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撞过去,脑门恰巧磕在他锁骨上。疼痛直击大脑核,紧接着,那只拽着她的手变成了扶。
她愣怔了下,下意识的要和江理拉开距离,猛地后退半步。
江理没有撒开手,视线自上而下,笑得散漫又骚气,“干什么,投怀送抱啊。”
猛然间,心跳漏了一拍。
不知因为这话,还是那个漫不经心又勾人的笑,亦或是方才磕的疼痛慢了半拍到来而产生的错觉。
关楠暂且将它归为了最后的原因。
耳廓以飞一般的速度升温,关楠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紧接着别开眼,不敢再去看他。虽然知道,他并不能读懂自己内心的想法,但她还是没有勇气再抬头。
撞人的人简略扫了他们一眼,转着扬着笑脸还想大闹,男生却被揪住了。
江理揪住他的校服后襟,脸上没了一贯的散漫随性,说话音色很冷:“道歉。”
他态度很强硬,说出口的话与命令无二。
男生瞥了他一眼,显然是不认得他,扭了两下脖子没甩开,不怎么在意的神情瞬间变得不爽了:“你他妈谁啊,有病吧!”
“我让你道歉。”对他骂脏话这回事,江理表现得很平静,单纯的执着于一个道歉,“你道还是不道。”
男生半点没有要道歉的自觉,扯着衣领和江理较劲,直到后面女生追上来,一脸惊恐的在他旁边小声提醒“他是江理”。
江理。
这个名字光是说出来,就足以让人惶恐不安。
涪中作为省重点,有个性的学生也不少。但这些一旦放在了江理面前,就显得不是那么的能看了,毕竟他们有个性,但不代表有胆干出打老师这种混不吝的事。
学生年代,学生眼中老师最大。
江理连老师都敢打,那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登时,男生转变了个态度,又碍于在女生面前要面子。他尽力挽尊,拉亲近地说:“刚没注意,不好意思啊兄弟。”
江理单手揣着兜,一手拽着要走的关楠,一声不吭。
见蒙混不过关,男生咬了咬牙,梗着嗓子说:“对不起。”
“跟她说。”
男生一听,气的脖子上青筋都出来了,红着脸很憋屈又敷衍,冲着关楠含糊不清地道:“对不起。”
江理目光笔直看着他:“重新说,没听见。”
“对不起。”男生咬紧牙齿。
江理:“大点声。”
林荫道人来人往,场面闹得很难堪,不少同学的眼睛都盯着这边,似乎贫瘠的高中生活中终于增添了一味浓烈的调味剂。
关楠很不自在,扯了扯他的衣摆,“江理——”
男生心一横,嚷着声喊:“对不起。”
“我撞到你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他睁大双眼瞪着关楠,双脸涨的通红,字里行间不像道歉更像是威胁。
江理:“惹事儿是吧?”
听到这话,男生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你还想怎么样?”
眼看着事情的走向越来越不对劲儿,一旁几个学生都拽着男生,一个劲儿的劝他拉他走。
关楠反拽着他,仰起头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跟他以前养的小白兔很像。
她说:“江理,算了,不要惹事。”
看出她眼睛里的害怕,像是为了让她安心,江理没所谓地说:“我才懒得傻逼计较呢。”
慢慢往前走,因为刚才的事情,两人似乎也更熟悉了些。
气氛有点尴尬,正当关楠纠结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就看见江理偏头过来,轻佻了下眉梢,懒懒散散地说:“这次不谢谢我了?”
这次?
缓了会,她想起了前几天公示栏的那回事,也是撞到他。
也是他提醒她,要她谢谢她。
“······”迟疑了下,关楠有些局促了起来,讷讷地道:“谢谢你。”
他又笑了。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
关楠不禁心想,是她说的谢谢太好笑了?
但转头看了眼江理,放弃了想要询问清楚的想法,好笑就好笑吧。
半晌后,关楠扣了扣手,缓缓地道:“你以后,不要那么冲动。”
停顿几秒,见江理不说话。
关楠犹豫了下,又慢慢地说:“打架,不好······要写检讨,还要、还要记处分。”
她没打过架,一说到打架的坏处,磕磕绊绊。
过了一会,还是没有听见江理说话,关楠有些尴尬地看过去,“呃······”
江理微偏低着头,笑的肩膀直颤,神情放松又惬意。
他看过来,慢悠悠的又恢复了以往的散漫,拖着音腔懒洋洋道:“不要冲动?”
关楠点了点头:“嗯。”
“不要打架?”
“······”关楠神情微滞,感觉有点奇怪,还是点了点头:“嗯。”
江理懒懒散散地道:“你知道吗?”
“什么?”
江理看了她一眼,嗓音很轻,夹杂着笑意:“只有我女朋友才能管我。”
“······”
他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关楠皱了下眉,不满意小声嘀咕:“我又没说要管你。”
“喔,”江理拖着调调,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继而话锋一转,“那你刚才是在?”
“我、我······”
“嗯?”
关楠闷着头,想到刚才他帮她的行为,好似终于找到合适的借口:“是谢谢,谢谢你刚才······”
谢谢他帮她出头吗?
好像也不对,她不需要谁来帮她出头,她也不想拖累谁,更不想依赖谁。
如果今天不是江理在,她就算当场摔倒了,没有人道歉没有人扶起,她也不会说什么,只是默默拍干净身上的土,继续往前走。
可刚才,确实也是江理帮了她,让她免受摔跤,让她收到道歉。
关楠心想,是谢谢他的。
“谢谢就免说了,”江理还在笑着,只是不再看着她,嗓音也淡了许多,“你已经谢过了。”
闻言,关楠瞥了他一眼,默默闭上了嘴。
走到教学楼楼下,关楠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和江理拉开距离。
江理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也没有要让她为难的意思,闷着头摸口袋的手机:“你先走。”
顿了顿,关楠保持着沉默,挪着脚步往楼上走。
刚上几层台阶,突然听见江理不轻不重喊她了声:“关楠。”
一扭头,江理立在铁门下,把手机高高举起。
“行了,走吧。”江理一抬下巴,示意她走她的。
关楠看着他,没说话。
江理与她对视了两秒,随后若无其事挪开了眼,淡定地对着公示栏咵咵拍。
见状,关楠张了张嘴,就听见他说。
“稳坐年级第一把交椅啊。”
“关大学——”
这一次,关楠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往楼上走了。
江理点开屏幕,“啧”了声。
从前门进了教室,关楠发现陈爱梅在跟前桌几个女生说话,看起来笑得很开心。
其中一个和于述说过话,叫陈梦婕。至于另外两个,关楠不认识,试卷也没有发过她们手里,不记得名字。
关楠把袋子递给陈爱梅:“我看你中午没吃什么,就给你买了这些。”
“给我买的吗?”陈爱梅很惊讶,跳起来抱了抱她,很感动地说,“谢谢你,关楠,你真好~”
被她圈包着,关楠动作有点僵硬。她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亲密行为,但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陈爱梅把袋子塞进桌洞,问,“你选好同桌了吗?”
关楠摇了摇头。
“那你算了吗?”陈爱梅又换了种问法,“我们刚在算会跟谁坐一起。等下就让他们帮我们搬桌子。”
关楠笑了笑,摇头说:“没有算。”
“我走了。”陈梦婕对别人演姐妹情深的戏码没什么兴许。
另外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没有走也没有说话。
“我帮你算一下吧。”陈爱梅桌上的成绩单还敞开着,上面五颜六色的笔,圈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看得人眼花缭乱,“你先别走。”
她虽然对这些不是很好奇,但也没有打搅陈爱梅的兴致,就这么站在一旁。
关楠不确定这不是维系友谊的方式。
“哇,”陈爱梅一哇,吸引来了好几个同学,凑在她桌边看,把关楠挤到了一遍,“你和郭宇航坐一起唉。”
她说完,立刻有同学接话:“看看我看看我。”
“还有我!”
“哎呀,张瑞文,你挤到我啦!”
一时间,陈爱梅的座位,被堵得水泄不通,方才一直没说话的两个人也很快融入了进去。她们嘻嘻哈哈打闹着。
关楠又看了眼,默默往自己坐位上走去。
刚坐下,余光瞥见陈梦婕手上拿着垃圾来丢,她收回神翻开书。
陈梦婕丢完垃圾,在她桌旁停留了两秒,平静地说:“我觉得你,有时候一个人玩也挺好的。”
说完,她又补充道:“有些人只适合一个人玩。”
关楠不明就里,有些愣怔。
也没管她反没反应过来,陈梦婕面不改色地走开了,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个人玩。
只适合一个人玩。
关楠有些郁闷,没有读懂她话的意思。
正当此时,有两个女生从后门进来,表情不太高兴,听语气像是刚从办公室里找过班班沟通调坐的事:“他真的好烦啊,我们就是想坐一起的。”
“你们俩找班班了?”有人打趣道:“没换成吧。”
女生:“嗯啊。”
“都说让你们不要去了。”那人幸灾乐祸。
女生本来就不高兴,被他这么一说更烦了:“你能不能滚啊,烦死了。”
班班也是这时候踩着铃声进门的。
他一招手,排队换座位时间到了,大家都老老实实按照成绩排名站在门口,等着派同桌。与此同时,其他班也传来了排队催促的音。
班班站在两队正前方,手里拿着成绩单,“老规矩我就不多说了啊。”
“来,”班班看了眼成绩单,先叫了两个人,“刘文涛,陈淼淼,先进去选位置。”
被叫了名字的两人从队列走出来,两人一个带着厚厚的重重的眼镜,一个瘦瘦的身高有些矮偏文弱。
确定两人坐好,班班又看了眼成绩单,上面圈着名字:“张洋。”
张洋是体育课代表,长得五大三粗的,皮肤黝黑。也是个近视眼。
队伍自觉往前,关楠转头看了眼,中午推算的假想同桌张瑞文前面已经被三个人顶替了。她垂着眼,没有坑声。
班班说:“最后两位同学,去教室搬座位,讲台两边啊,一边一个。”
一切安排妥当,班班拍了拍关楠肩膀,示意她先进去选坐位。
关楠明白,进教室前,又撇了眼隔壁的18名。
她选了第五小组,第三的座位,视野极佳。
不等班班让18进来,有人说了句:“老师,于述有耳膜炎,坐远了听不见。”
“是吗?”班班半信半疑,“怎么没听你说过?”
于述认命地点头,“是,我不好意思。”
“你脸皮这么厚还知道不好意思啊。”班班笑着玩笑他。
于述苦哈哈的。
“行了,你进去吧。”
具有耳膜炎的于述,一拽书包落座在了关楠的右后桌,此时教室还空着大半大半。
声音响起,关楠回头看了眼。
“嗨,学霸。”于述嬉皮笑脸的。
他说她呆的话还在耳边。
关楠有些佩服他的心里素质,却尴尬又不自在,便扯了扯唇,“你好。”
在她转过头去时,与她排队隔的远远的江理,这会儿正插过了23名的队伍,光明正大往教室里走。
他身量很高,穿着校服也显手长脚长,桀骜恣意。
关楠:“······”
排队慢慢缩短,教室逐渐坐满了人。
全班分为四大组八小组,每个坐位上暂时更新的是人员,课桌还没来得及换。
中途,班班接了个电话,示意他们趁着现在搬教材。
关楠没想换座椅,直想着把东西都搬过来,转耳听见于述说,“你东西就别拿了,直接搬桌子吧,要不然掉了一地更好看了。”
掉一地?
关楠疑惑了下,还没来得及多想,坐她座位的同学催促着她快点。她东西不多,一个书包,一叠垒起的书,以及零零散散的试卷。
不一会儿,东西都搬走了。
教室里到处是桌椅磨蹭地板的尖锐。
关楠把书包挂侧面,常用教材和笔记本放在桌面,其他整理进了桌洞。整齐又干净。
有课桌搬过来,她一转头,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圈。
突然理解那句“掉一地”丝毫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