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很冷,像是一个个耳光,扇落在她脸上。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对或是不对。
但,她要这样,也必须这样做。她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某个时刻沦为了江理最嫌恶的人却还不自知。
不过还好,妈妈回来了,她所有的重心除了学习,还有妈妈。
她想,或许她的决定,是对的呢。
不是说她只适合自己一个人玩吗,那有没有江理其实也不重要吧,毕竟这么多年,一个人也是这么过来的。
哪儿有那么矫情。
反正那些少女心思的秘密本身也见不得人。
或早或晚,都会有这一天的,不过是拉开距离恢复原本关位而已。
没关系,没关系的,只是这一天提早了一点点而已。
关楠极力地说服自己。
“关关,阳阳,”真姐做好饭,像记忆中的往常那样,拉开门站在楼门口,大声地喊,“吃饭了。”
这记忆中无比熟悉的感觉让关楠有一瞬地愣神。
她回过头,从楼梯空廊往对面看,不长不短的距离,好似从未离去的过去,如影随形。
过去与现实交织,让人混淆不清。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爬着楼梯上来。
真姐接过她手里的饼干,拍干净她身上的饼干屑,笑着将她抱在怀里,腾手拍了下冉明菊:“这个臭妈妈,让我关关自己爬上来。”
冉明菊笑着,举着关楠没吃完的饼干,塞进了真姐嘴里:“吃你的吧。”
“还是那么大声。”冉明菊的话从走廊传来,叫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关楠,她在这一刻才真正觉得,熟悉的妈妈回来了。
“是,”真姐又拍了她一下,娇嗔又理直气壮,“我嗓子里有个喇叭。”
“你自己不说,人家去喊了,你要嫌人家声音大。”
“你可真烦人你。”
她们边说着,边进了门。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但那带着几分让她由内而生的陌生,使她胆怯。
但是还好,那几份陌生不自然,在真姐的渲染下,褪去了。
与此同时,祁阳也迈着大步上来了,手里拎着从副食店拿的几瓶饮料。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关楠一如小时候那样,负责倒饮料,祁阳则是去了厨房,拿着碗筷装饭。
“店里——”冉明菊想说什么。
真姐让她坐下:“操那么心呢,我让阳阳关门了,今天过节又没什么人,坐那儿也冷,干脆早点上来还暖和。”
今天祁爸爸去乡下吃饭了,所以这一桌就她们四个。
吃饭全程桌上没听,主要都是真姐在说,一直在给冉明菊说那些他们小孩儿没注意的事情。仔细听,其实是把合仓园以及现在的变化,以一种抱怨的方式说了出来。
真姐自贬,把各种东西,各种事情,说得简单又说自己学的笨。
“我反正是个乡巴佬,他们都嫌我,你聪明学东西又快,你以后你负责教我。”真姐给冉明菊夹了慢慢一碗的菜,都是她爱吃的,语气说得理所应当,“你要是不教我,我到时候啊,我就不理你了。”
冉明菊:“我哪里学得会啊。”
“学不会也要学,你不学谁教我啊。”好似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苦闷落寞,真姐指挥着她说,“必须学会啊,组织把任务交给你,你就要完成啊,别找那么多借口。”
见冉明菊答应下来,又说她现在怎么跟个无赖似的。
关楠那口悬在心口的气才算是松了下去。
这顿饭吃的比想象中的要更顺些。
睡前,关楠习惯性看了眼讯息,登录Q | Q。
消息显示,江理陆续给她发了几条,犹豫了片秒,还是没忍住点进去看了眼。
00:00
jiang:【新年快乐】
00:05
jiang:【睡了?】
00:23
jiang:【晚安。】
11:57
jiang:【空?】
12:04
jiang:【元宵不太好吃。】
jiang:【你吃什么馅儿的?】
12:55
jiang:【凉虾今天营业吗?】
13:21
jiang:【见一面么?】
17:01
jiang:【我看见你了。】
17:52
jiang:【开玩笑的。】
从昨晚到现在,聊天框里他一直在说,什么回应没有得到,还是一直在说个不停。
明明,他也不知道一个这样子的人,看似随意散漫实则话很少。
盯着这些信息,关楠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酸胀难受。
兴许是内心实在过意不去,虽然已经做了要和他拉开距离的决定,却止不住的想要回应。
不舍得让他一个人,想要给他实际回应。
可劝她放弃藏匿秘密的也是她。
纠结半晌,她在手机上回复了一条,客套又不失礼貌:【新年快乐。】
但那句“我看见你了”,结合着时间,关楠有一瞬他真的在开玩笑的错觉,提前是当时她如果不在副食店前站着,没有听见那道几近幻觉的
——“关楠。”
当时,她四周张望没有看见人,只以为是错觉。
这会儿,她对自己错觉的定论,开始变得动摇了起来。
就在她失神的分钟内,对方飞快回过来了讯息,仿佛是时刻盯着手机的秒回。
jiang:【不太快乐呢。】
关楠咬了咬唇,不理解地打字:【是元宵不好吃吗?】
他没有立即回消息,这个天聊得肉眼可见的生硬,关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想起昨晚那泼凉水,便让她觉得心里的疙瘩成了死结。
迟疑了片刻,关楠酝酿着对话,敲下两个字,【晚安。】
还没发出去,对方的消息已经回过来了,导致她敲着的字,如果就这么发出去,显得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jiang:【是啊。】
她盯着这两个字发愣,没想到对方感到不快乐,是因为元宵不好吃。
关楠犹豫着,把“晚安”两个字删掉,记得今天晚上吃的水饺,她发了条“下次可以吃水饺”。
原以为话到这里已经差不多就到互相道再见的时候了。
没想到,他这次没有空档时间,紧接着问:【你吃水饺了?】
jiang:【什么馅儿的?】
关楠也没有瞒着他,诚实地说:【芹菜猪肉馅儿的。】
jiang:【山楂猪肉馅儿的。】
山楂猪肉馅儿?
关楠呆懵了两秒,这才意识到他知道自己吃的水饺馅儿之后,在告诉她他吃的什么馅儿的元宵。
酸咸口的,她没吃过,不太懂这个味道。
但是,光看着他隔着屏幕发过来的文字,都有一瞬间的难以接受的窒息。
对方觉察到她好久不回讯息,试探性地发来了个:【睡了?】
顺水推舟似的,关楠当即放下手机,暗示自己已经睡了,没有看到他发来的讯息。对,没有看到,所有不用再回,不用客套地说“谢谢”“晚安”亦或是“再见”。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后半夜才真正睡着。
......
眨眼间,上学年就要过完了,
这个月难得的没有了国考,最后的期末考试安排在1月14、15日。
“啊~”一大早来到教室,就听见于述跟人聊天的声音,他很兴奋地说,“终于啊终于,不用放完假回来就考试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旁桌男生打趣他:“等到花儿都谢了吧。”
“nonononono,”于述竖着食指直摆,挺直了腰板说,“我他妈等的那叫一个金为石开,天崩地裂,海枯石烂,苍天可表,日月可鉴!”
他语速很快,一口气说完之后,手臂往外一抻十分浮夸。
另外的男生笑话他:“还以为你要说,咳咳——”
此男特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学于述崩溃时的语气:“啊~”
“艹!”于述恼羞成怒,抄着书假意要砸他。
女同学笑骂他:“你恶不恶心啊!”
这音色,听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要,o,了——”此男学的怪里怪气,腔调拿捏的十分有十二分不在线,要死不活的耍宝看得全班笑得快疯了。
关楠也没忍住,跟着笑了出来,或许是对这有阴影,又连忙收起了笑意。
同时间,还不忘回头看一眼于述,见他穿过去箍男生脖子。
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班里人其实都很活泼又好玩,除了对学习用心之外,也开得起各种玩笑,只是很多人身上具备典型的尖子生特例,比如不喜欢被人当猴看,不喜欢浪费学习时间,不喜欢出风头当出头鸟。
他们又是典型最会权衡利弊的聪明人**型书呆子。
无益之事决不出头,有益之事必定抢先。
关楠看了眼正在练字的同桌,放下书包坐在位置上时,还有点不太自在。
“中午有地方吃饭吗?”江理忽然问。
关楠翻了几页书,听见他的话动作顿了顿,又接着翻:“应该在校外食堂。”
今天真姐请假没上班,带着一起冉明菊说要到处走走,中午就在外面吃了,也让她不用管她们。
“赏个脸啊,”江理看了眼笔,没墨了,他换了只笔,不紧不慢地说,“中午请你吃饭。”
“......”
关楠有些懊恼,早知道说有地方吃饭了,
但现在,明显已经来不及改口了,毕竟他提前问的时候,她还没有一点防备。
关楠迟疑了下,“吃什么?”
“山楂猪肉馅儿的元宵。”
听完,关楠偏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是故意的:“......不用了。”
她说完又觉得这话效果不太够,接着补充解释道:“我不喜欢吃山楂猪肉馅儿,也不喜欢吃元宵。”
这语气,甚至有些她自己都没法觉得,坚决果断。
跟赌气似的。
“开个玩笑,”江理眉梢轻佻,发现她似乎有些又不上来的异常,但也没直接戳穿,懒懒地说,“那是我妈的试验品,确实也不怎么样。”
明白他只是开个玩笑,关楠收起微亮的软刺,瓮声瓮气地:“噢。”
江理仰了下头,轻笑了声,戏谑着:“没吃到很失望啊?”
顿时,关楠噎了下,抽出教材配套的习题册,神色冷静又平和地回答道:“都没有想,怎么会失望呢。”
一语双关的话,落在江理耳朵里,莫名的夹杂着刺。
像是在说元宵,又不只是说元宵。
他听得有点烦躁,反手把字帖合上,盯着黑板看了一会儿,好看的眉头轻蹙着没有松开,好似在思考。
斯须,江理说:“关楠。”
“......”
“我们就一天没见吧?”
“......”
“我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不高兴了吗?”
“......”
“嗯?”江理正色看着她。
关楠咬住笔头,讷讷地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江理警觉着,没有给她留话口,紧追着说,“我怎么觉着你今早一来表现的就好像很不想理我?”
这是两人自相识以来,他第一次面对问题这么直接的开门见山。
倏然间,那些绅士礼貌作风,隔在了这一空间之外。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睛也不眨一下。
“......”
关楠忽然闭嘴,心虚地没了声了。
心底却是难以言喻的欣喜伴随着难过搅和在一起,这气味复杂得叫人无法精准分辨某是某是某。
她微微侧过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没有。”
安静了好一会儿。
她听见江理嗓音冷冷地丢下句“随你吧”。
下一秒,江理移开了眼。
话音一落,关楠捏着笔袋的手一瞬的紧蜷,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想说些什么,又像只泄了气的脾气,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把江理惹生气了。
面对这种结果,她不是早有预料的吗?这会儿还难受什么,关楠在心理唾骂自己,猫哭耗子假慈悲。
可是,预先的设想真正发生时,她真的还是为他难过。
为他认识自己这样的人而不值得而难过。
没关系,她这样安慰自己,早一天晚一天,这一天都是要来的,古人常说“早死晚死不如现在死”,她眼下又何尝不是如此处境呢?
她就是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