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楠闷闷地说:“你不嘶啊。”
划痕这么长,伤口这么痛,他一声不吭的。
既然他这么坚强,只能她帮他嘶啊。
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江理不知怎么说是好:“你······”
在校医室就诊台。
关楠看着校医简单给他擦了些碘酒叮嘱了几句忌口。
校医把棉签一丢:“可以了。”
“不用包扎一下吗?”关楠觉得太草率了,这么大的伤口,破伤风也没打,也没有说要输液,简单的包扎都没有。
“不用,”校医收起桌上的棉签和碘酒,“没有伤到骨头。”
关楠面色凝重:“那破伤风呢?我们下个月还有考试。”
“用不着,都是小伤口。”校医说:“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皮糙肉厚,没几天就好了,耽误不了考试。”
江理笑着道:“没事,走吧。”
见女生神色没有缓解,视线一直担忧地盯着男生的伤口,校医又说了一句:“你们要是实在不放心,打针破伤风也行。”
俩人跟校医道谢完,出了校医务室,关楠脸上表情还是没有任何缓解。
江理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笑:“真没事。”
说着,他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你别乱动。”关楠眼睛还透着红,扯住了他的手,语气很闷。
“行,”江理顺着她,“不动。”
回明德楼,一路上没什么人,哄闹的声音基本都来自操场,以及敞开大门的体育馆,
担心他的伤口发炎或是病变,关楠时不时偏头看上一眼。
忽然听见江理问:“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关楠抬眼,不解地看着他。
看了眼碘酒染黄的伤口,江理低声问道:“这一个礼拜的作业。”
“......”他的意图太明显,关楠无言。
“字也没练完。”
“......”
见关楠不接茬,江理眉梢轻挑了下,装模作样地说:“下个月又考试了。”
关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缓声提醒他道:“下个月伤口都好了。”
“哪儿有这么快。”
“表皮基底再生加上皮肤新陈代谢周期在41天左右,所以伤口在14天会进入一个新的生长周期,等于初愈。”
“你怎么知道?”
“初中生物有学啊。”
“......”沉默两秒,江理神情正经,“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关楠皱着眉,思考着自己哪里记错了。
江理说得理直气壮:“我矫情啊。”
“......”听见这个答案,关楠有点服气。
随后瞥了他一眼,有些气恼地说:“那你下午放学去打破伤风吧。”
“为什么?”江理问。
关楠面无表情,毫不客气地把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因为你矫情。”
“啧,”江理眼尾上翘,意味深长地说:“关关,你学坏了啊。”
关楠闻言,绷着脸,不理他。
她捏紧口袋里装着的想要拍下他意气张扬的少年时刻的相机。
可那会儿太紧绷了,全然忘了拍照这回事。
想到这里,她还有些懊恼,又有些气那个将他撞伤的男同学。
踩着阶梯穿进明德楼,此刻正式上课时间,边缘的几个班玩闹的很欢快,一直上到二三班,气氛才有了点学习的样子。
没有出教室的同学,都埋着头看书写题。
俩人一前一后进到教室里。
于述看见他俩,连忙拍了拍关楠,低声安慰道:“别伤心,运动这种东西不看天分看勤奋,你每天都在认真读书,没有经历放在这上面也正常。”
正当关楠想要跟他说成绩应该不算太差的时候。
又听见他说:“咱们班女生都文弱,比不上其他班也正常。”
“......”
顿时,关楠喉咙一哽,没了要说的心。
就在于述转头想要寻求江理认可的时候,看见他右手几道长且乱的划痕,涂着碘酒尤其显眼。
“我靠,你手怎么了?”于述探着身子上前:“谁他妈校运会找事儿?”
江理偏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跑太快剐了。”
于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信:“你那两下子谁能剐得到你!”
“嗯。”江理淡淡地,“就剐了。”
“那你手怎么办啊?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看看有没有问题,真有个万一你这以后怎么办,大艺术家?你是想吓死雯雯姐吗!”
听见大艺术家四个字,关楠瞳孔紧缩,猛地偏过头去。
突然意识到于述语气激动的原因,甚至连她着急的都忽略了的这个问题,江理还在搞乐队。
搞乐队,擅乐器,最重要就是嗓子和手。
其中一旦某一项保护的不到位,对将来的艺术路来说,会是致命性的打击。
江理听着他浮夸的话,看了眼手臂,漫不经心地道:“不至于。”
看他不当一回事的样子,于述撤回作为的时候,低声骂了一句:“你他妈什么都不至于!”
就在江理收回眼神时,撞见了关楠抿紧嘴唇的模样。
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她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那表情像生气,又像自责懊恼。
江理低头凑过去,想扯下她的马尾,又收敛住了动作:“真没事。”
顷刻间,关楠转过头去,无目的地翻书。
亦是此时,她脑海中恍惚闯入了些什么,又说着什么话。
朋友?
我们XXX。
我们是什么?
是朋友。
脑海中的两幕重叠,轻动无声的嘴唇,组合成了他那天在体育馆外说的话。
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关楠在一片浑噩中,才后知后觉懂了那句话。
我们是朋友。
所以,你不用怕。
没有朋友。
还有我。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
也只有他把她当做朋友。
过了好一会儿。
关楠掌向他桌面,摊开手心,板着脸说:“作业给我。”
“作业给你?”江理左手一顿。
“伤好之前我帮你写,”关楠说,“上课笔记也会帮你抄一份,不会让你落下进度的。”
江理笑了下,顺势把笔和本搁在她手上,“谢谢你,中国同桌。”
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关楠低头帮他把落下的作业补上。
第三节课上,江理被英语老师叫走。
之后连续几天时间,江理请假一直没来学校。
在于述的话痨中,关楠得知其原因是江理担心伤口感染,江妈妈带他在医院重新清洁了伤口,又在无菌室呆了两天,才回家养伤。
简述的言语下,关楠理会到了江妈妈对大艺术家的重视。
——“雯雯姐说,江理未来大概率没什么出息,只能靠着那点薄弱的乐理知识混口饭吃。”
这话,满是谦逊。
关楠听完,朝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等到江理再回学校,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了,起初的划痕也结痂,有的甚至开始脱落了,留下些粉红色新生嫩肉痕迹。
回到教室,才闲了几天的课桌,再一次补满了。
跟看望病号似的,上面写着“祝好”词条。
也是在东西掉落低头拾起时,江理眼尖地扫到关楠桌洞里不会出现的东西,他歪着头低声问:“有吃的吗?饿了。”
面包吃完了还没来得及买,关楠在桌洞里找了一通,只翻出那天的那枚士力架。
她犹豫了下,觉得转送有些不妥,便硬着头皮说:“你不喜欢吃甜——”
话还没完,就听见江理说:“吃啊。”
“......”关楠皱着脸,记得他不喜欢辛辣甜腻类食物来着。
他又说:“我不挑食。”
“......”
后桌于述表情诡异地看着那个事儿逼面不改色嚼下了那枚“甜不拉几”又“费牙”的士力架。
顺便的,关楠把一系列的作业,以及笔记全塞给了他。
月考之前,江理伤好的彻底,连同成绩也超常。
时间悠悠走着,转眼便到了十二月。
大冬天,最苦难的学生们将自己裹得又紧又厚,但再厚的衣服外头也要套上件校服外套。
这让本就臃肿的形象在校服的硬撑下。
形成了涪中企鹅满校园跑。
等着等着,关为民张桂莲几次明里暗里提了几次的助学金,在十二月月考完之后,年级告知今年也推迟了发放。
阳台玻璃冷热不隔,关楠缩成一团在被子里,上面压着棉服,脚始终热乎不起来。约莫着过了半个钟左右,脚冷得实在难受,她想着摸黑去卫生间冲个热水脚。
她动作很轻,又小心翼翼地,生怕叨扰到了人。
却不曾想,卧室里那对夫妻还没睡,门缝里泄着细细碎碎的光。
里头传来的声音细细又密密。
虽然知道不应该偷听,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停下了脚步——
“今天都十号了,她那个钱还没给我们。”
“几千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目。”
“明天问问她吧,小孩子身上装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安全,也别让她乱花了,到时候交些杂七杂八的朋友,又给我们找事做。”
“什么朋友,她这种人能交到什么朋友,她就跟她那个妈一样,脑子有点病。”
关楠张了张嘴,喃喃道:“跟她那个妈一样。”
多年的夫妻情深,换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妈妈,你看啊。
你这么多年背井离乡又远嫁的所谓的伟大爱情,在这一刻看来是多么的讽刺可悲又可笑。
记忆中,DV中,那一幕幕亲切的甜蜜。
伴随着出现的,还有奶奶挂在嘴边的不屑
——“这个女人家值什么钱。”
——“这个女的心甘情愿跟着我为民,又是拿钱又是送东西,总是是倒贴我们家为民。”
——“要不是我家为民看你可怜,你看谁要你。”
关楠脑袋刺痛,攥紧了拳头,紧要着牙关。
一步一步退回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