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忙着埋头写作业,没有人留意讲台边的小角落。
听完陈爱梅的话,关楠握着水杯也没再说话,耳边只有淅淅沥沥地接水声。
过了片秒,陈爱梅接好水,直接地说:
“反正你也不喜欢喝。”
“下次他再给你的话,你就都给我。”
听罢,关楠愣怔了下,气虚虚地“啊”了声。
陈爱梅一脸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嫌弃的。”
关楠有些无言。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
转眼间,便到了周五,
下午16:20,老师宣告完假期的作业,第二节课下课在一片叫苦连天中正式放假。
涪陵假期以半个月一次休周六日两天的方式实行。
关楠收拾好东西,因为一会儿直接去合仓园,她把堆藏在课桌最里面的秘密塞进书包,又检查了一遍钥匙,才慢慢往教室外走。
“关楠,”才转弯,就听见有人叫她,说,“今天轮到你们搞卫生了,黄桷树道,还有办公室,别忘了啊。”
关楠一囧。
她真的忘记了。
“好,我知道了。”关楠撤回脚步,放下书包在教室,得知已经有人负责办公室了,她拿着扫帚下了楼。
同学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她:“你们最后走别忘记锁门啊。”
关楠点头:“好,谢谢你。”
黄桷树道很长,明德楼下来一直往前,长的像是看不见尽头。
关楠低着头,一手扫帚一手撮箕,扫到行政楼时满校人员已经散场,只剩她孤零零在这条路上半弯着腰。
经过红色垃圾桶时,撮箕还卡在桶上面,小操场方向传来一阵急速脚步声。
关楠顺势看过去。
放学就消失的那个人,此刻手里拿着扫把撮箕,正快速跑过来。他额前发丝凌乱,两鬓细细密密的汗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关楠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事。”
在江理“让她去一边休息,剩下的他来”的话并没有成效,关楠依然低着头和他一起,把剩下的大半条路扫干净。
然而回头一看,黄桷树叶又落了满地,像是怎么扫也扫不完。
17点左右,两人放好工具,背上书包出了教室。
走到艺术楼下,关楠叫了他的名字:“江理。”
“嗯?”他看过来,脸上带着似有若无地笑,还是那副散漫随性的样子。
关楠抬手,指了下他头顶,“你的头发......”
恰好江理递过来一张纸巾,自己随意地擦了下额前的汗,扬眉问:“头发怎么了?”
“有东西。”顿了顿,关楠慢慢地道。
江理凑头过来,像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有、有树叶。”两人挨得很近,像是下一秒就要脸贴脸。他身上热气似火,隔空传送过来,关楠脸上一热,抿紧了嘴唇,默默退开了些距离。
“哦,”江理身子俯下了些,满不在乎地说,“你帮我拿一下。”
关楠指尖紧了紧,没拿。
江理也没起来。
两人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拿?”过了片秒,江理脑袋微侧。
关楠迟疑了下,拿掉那根树叶,飞快地塞到他手里。
好一会儿,江理才跟上去,慢悠悠走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安安静静走着,直到站在公交站台前,关楠虽然不想自作多情,但每天骑车的江理车却不在身边。
磨蹭了两秒,关楠犹豫着开口:“江理。”
江理闻言偏头看了过来。
“你今天,不骑车吗?”
“今天不骑,”江理眉眼低垂,懒洋洋地说,“懒得动。”
“......”猜测是于述他们先走了,他应该不想一个人骑车,关楠没有拆穿他,“噢。”
恰好625路公车停下。
625路公交不绕线,由郊区直达市中心最热闹的繁华地段最后一点,再由此开回涪中往前三站的郊区总站。
两人同时上了车,江理提醒她:“这次你是真上错车了啊。”
“没有的。”关楠温声说。
车里这会儿没什么人,两人走到最里面,找位置坐下。
坐下之后,关楠低着头给祁阳发讯息,说自己在过来的路上了。没有留意到江理脸上微妙的表情。
江理:“你去哪儿?”
关楠迟疑道:“有事。”
“行。”江理眉梢轻扬,很懂分寸的闭上了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不知不觉间,车到了合仓园站。
关楠下车,走到合仓园外,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江理,”关楠说,“我到了。”
江理单手揣兜,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紧不慢“嗯”了声。
又往前走了两步,关楠停下脚步,攥紧了书包带子,瓮声瓮气:“你先走吧。”
“不行。”江理扬着眉,“我得保护你啊。”
没等关楠出声,他很给安全感地说:“我这么好的一个同桌,可不能让人欺负了。”
......
——“我女儿可不能让人欺负了。”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
听着这话,关楠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从十岁那年开始,她一直硬着骨头,软化态度地活到现在。
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帮她,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也救不了灰姑娘,她习惯了不去惹事,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对谁都是一副没有脾气的样子。
脾气和个性不属于她这种人,关楠知道,一直都知道。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次听见这句话,竟然是在江理的口中。
关楠扯了扯唇,没能笑得出来,闷着头道:“谢谢你,江理。”
谢谢你对我的好,我会记得你的。
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
正当此时,前方走来一个阿婆,看清楚关楠的长相,笑容和蔼地喊了声:“阿关。”
“!”关楠一惊,转过头去,认出来人是谁,细声喊,“王奶奶。”
江理眼皮撩起,一改吊儿郎当的散漫,乖乖站在一旁当个好学生样。
在两人短暂的对话中,知道了合仓园以前是关楠的家,她已经好久没回来了,聊到今天突然回来,王奶奶看了他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奶奶笑眯眯地问:“这个小靓仔是谁家的呀?”
“是......”关楠回答她,“是我表哥。”
“噢,你妈妈那边的啊,难怪了,长得这么靓还这么乖。”王奶奶说,“我就说,你这年级小小的,怎么还带男孩子回家了。”
关楠笑了笑,乖乖跟王奶奶说了再见。
等人走开,关楠抬起头看他,只见他扯着唇似笑非笑。
关楠一囧。
“表哥?”江理挑着眉,笑意浅浅。
“那个......”当着面扯谎,关楠微红着脸,窘迫地解释:“不好意思啊,王奶奶是看着我长大的,刚才要是不这么说的话,他们会多想的。”
“哦,”江理还在笑着,“然后我就成你表哥了?”
关楠耳廓泛红,讷讷地“......嗯。”
他神情松快,像是真的觉得“表哥”这两个字很好笑,偏偏细细浅浅的笑意中又透着几分很明显的玩味。
“那,你要是介意的话,”关楠思考了下,“堂哥也行。”
“那多不好意思啊,”江理听着拉了下书包,漫不经心地说,“我对给别人当哥哥没兴趣。”
“......”
过了两秒,听她小声嘀咕了句:“你也没有当姐姐的条件呐。”
江理觉得有些荒唐,“就、我非得是跟你有点血缘关系?”
不然怎么说?
关楠有些茫然。
“就不能有点别的了?”
关楠忽觉莫名:“什么别的?”
江理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良久后,叹了口气:“算了,表哥就表哥吧。”
知道她是回家之后,江理也没有久留,站在门卫室的护栏外面,看着她进去,才慢慢转身往外走。
绕过大门,关楠突然转过身,“江理,再见。”
江理也笑着摆了摆手手。
合仓园不小,老式居民楼挨着隔着留出道道小巷,绳子落在黄桷树上,晒着衣裳被子。遇见黄桷树下有人乘凉,关楠经过于此,乖巧地打着招呼。
走到副食店门口,祁阳坐在石凳上写作业,一手扇着蒲扇。
“祁阳哥。”关楠喊完人,笑了笑。
“来了,”祁阳一听,立刻站起身来,陪她走到对口,“号码还记得吗?”
关楠点了点头,“记得。”
“你先坐着,我去把风扇插上。”听到她说记得,祁阳便没有再站在身旁陪着,开好风扇又说,“你帮我看会儿店,我上楼。”
“好的,谢谢祁阳哥。”关楠说。
他一贯是这样,知道她打的是哪里的电话,总会避开,免得让她难堪。
副食店门口空了,偶尔有犬吠惊得树动。
电话拨通,院里过了好久才接通,听筒里传来一道很平和的女声:“喂,您好。”
“院长阿姨,我是冉明菊的女儿,叫关楠。”担心对方不记得自己,关楠上去便自报家门。
显然,对方还记得她:“是楠楠吗?”
关楠立即回答:“是。”
“前些天打电话过去还是个男孩子接的,我才想起来你留的是小区副食店的电话,”院长阿姨声音很轻,“上次来李阿姨也没看见你啊,你现在怎么样啊?”
“都挺好的,”关楠低垂着眼,发丝在风扇下鼓动,“院长阿姨,请问我妈妈现在情况好一些了吗?”
“好很多了,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个事。希望接下来你可以多来看看她,阿姨想看你们见面时你妈妈的状态是怎么样的,会不会稳定。”
“那......”院长的话关楠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她停顿了一下,小心地问,“她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呀?”
此话一出,以免错过听筒里的声音,关楠当即摒住了呼吸。
“这个,院子阿姨还不能向你保证,一切要看她面对你们的情绪波动是怎样的。”院长阿姨说完。
像是觉察到了她小心翼翼下掩藏着的万分期待,又补充了句,“但是很快了。”
很快了。
就表示着有希望。
希望仿佛近在咫尺。
关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紧着嗓子说:“谢谢院长阿姨。”
这一刻,跳动的心脏砸在肋骨,震耳欲聋。
电话挂断前,两人把时间约在中秋节的中午,哪怕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她也想陪妈妈过一个不那么失望的团圆节。
......
也不知道是该夸她心态好还是怎么。
祁阳拿着苹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趴在石桌上写作业了,电话也不知是是什么时候挂的。
接过祁阳递的苹果,关楠说了句:“谢谢。”
冉阿姨家教好,对于她的谢谢,祁阳早已经习惯了,和声问:“试卷难度怎么样,还好吗?”
关楠写完最后一题,收好作业本,“还好,可以接受的。”
“好,”祁阳说,“有问题你发信息,我回信息不及时,你着急就打电话。”
关楠:“好,我记得的。”
她回回都说好,什么都答应,真到了那个时候,又脸皮薄的不会找人,就怕给人平白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祁阳习惯了她的口头糊弄,也没勉强:“明天的兼职,你别忘了。新城市广场。”
“我记得的,祁阳哥。”关楠笑了下,背着书包打算上楼,紧接着听见
他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关楠拒绝了他的好意,指了指后面的住宅楼,意思是自己要上去。
见状,祁阳也不好多说。
拐弯走进去,蓦然间,关楠看见那棵她生了多少年它便长了多少年的石榴树。枝丫伸展,红花绿叶,延展的树干上满是时间划过的痕迹。
石榴花慢慢落了,带出小小的花苞,关楠盯着它瞧了许久。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又是几载。
再次站在石榴树前望石榴花。
亦如昨日,恍如隔世。
冉明菊以往常常打趣她,说人家生女儿埋女儿红,她生女儿种石榴树。
一想到这儿,关楠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她又想妈妈了。
上了楼,开开门,她在柜子里找出了DV。
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使用,电池没有电了,关楠把充电器插上,自己则是回到房间里,打开卧室里的衣橱柜。
不大不小一面隔壁层,里面储存着她幼儿时期到现在的所有珍宝。
发卡,公主皇冠,单个的耳环,塑料戒指,叠成蝴蝶的粉色糖纸。而这一次,里面小心翼翼添入了新的成员。
一颗喜糖,一枚硬币,一个粉色草莓创口贴。
以及两瓶雪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