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唤醒了床上圆鼓鼓的背影。
纪佳敏嘟囔两句，翻了个身。
外头那人倒也极有耐心，又敲了几下。
睡意一旦被打断，纪佳敏起床气达到了巅峰，她揉了揉头发，睁眼坐起来就要骂人。
下一秒，她那双鹿眸瞪得又大又圆。
房间不大，物件极少。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黑漆漆的，难以分辨是白天还是夜晚。
但总之，很陌生。
绝不会是她那个海城CBD的海景大平层。
后知后觉地，一股浓郁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她急的跳起来翻身下床。
打开门。
蓦地对上一双葡萄大眼。
我滴乖乖！
追更打卡的博主就在眼前是种什么体验？
纪佳敏心想，那一定是灵魂出窍，猝死前的美好幻想。
注意到女人嘴唇微张，双眼冒星星的走神模样，周嘉禾抿了抿唇，不合时宜地怀疑对面人的精神状态。
昨夜把她从一群人里救出来，周嘉禾也没什么心思跟井少廷再度掰扯合作。
匆匆跟陈琳打了招呼就带人去警局。
路上，女人又哭又叫，坐在主驾驶的司机频频回首。
无奈之下，周嘉禾只得暂时把人带回家。
后半夜，人又喊要洗澡又喊卸妆。
把周嘉禾折腾得够呛。
现在一看，女人哦不，应该算女孩。
白嫩细腻的皮肤显得她年纪不大，应该刚大学毕业。
许是醉酒消愁，周嘉禾心道。
对视无言。
好一会儿，周嘉禾眨了下眼睛，主动打破静谧的氛围。
“头还疼？”
女人摇头。
“不害怕？”
女人摇头。
“送你回家？”
女人摇头。
“……”周嘉禾嘴角抽了一下，总算见识到什么是人机模式。
气氛顿时微妙。
纪佳敏慢一拍地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姐姐，我是你粉丝。”
周嘉禾惊了。
纪佳敏忽然双手握拳，上半身扭扭激动道：“妈妈耶，我踩了狗屎运，姐姐我何德何能睡了你的床。”
周嘉禾默了。
纪佳敏是个迟钝的人，也没察觉到此刻有些些诡异，自来熟似地抱怨自己最近的事。
听完，周嘉禾总算正经地瞧了她一眼，复杂道：“你？想做我助理？”
“嗯嗯嗯！我看到你小号评论了。”
潜台词就是即使你很快删掉了，但我还是注意到了。
也不是不可以。
但……盯着女孩几秒，周嘉禾抿了抿唇，挑出女孩话里头的自相矛盾点，“你哥要娶媳妇，嫌你在家碍眼，逼你搬出来？”
这话一出，纪佳敏难得心虚起来。
不过，哥哥跟助理说安排相亲，还说自己在家吃吃喝喝不成样，眼底的嫌弃就要溢出来。
这么一想，倒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没错。
哥哥就是嫌她碍眼。
纪佳敏重重点头，可怜兮兮道：“姐姐，收留我吧。”
“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求求你了。”
“……”倒不至于。
最后的方案是纪佳敏当助理，按照市场价五千一个月，包吃包住，双休。
纪佳敏乐坏了，猛地给周嘉禾一个熊抱，嘟囔说：“你做我嫂子多好呀。”
后者自然是没听到，她还有很多棘手事要处理。
一是跟进合同解约流程。
二是对接跨界奇遇的初选资料。
三是思考跟井少廷的合作。
-
“老板，小姐她说不回来，已经找到好去处了。”
特助罗诚余光扫了眼男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昨夜纪佳敏跟老板大吵一架，说自己要去追星，要利用自家资源给偶像拉曝光。
这种潜规则自然是不允许的。
罗诚觉得纪佳敏是涉世未深，轻易相信网上所谓网红的人设。
至于老板纪逢安，恐怕也是这样想的。
站在八十五层落地窗前的纪逢安没说话，嘴角叼了支烟，目光投向远处。
海面铺满光斑，晃得人心绪不宁。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逢安单手掐灭烟头，转过身掀起眼眸，说：“告诉她，适可而止。”
语气很淡。
罗诚嘴一僵，知道老板是动真格了。
纪逢安是真不打算管他这个烦人精妹妹，天真的要死，一点都不长记性。
前阵子追的什么当红炸子鸡私生活糜烂，人设塌无可塌。
她呢，白天义愤填膺骂骂咧咧，一到晚上又哭哭啼啼说自己为他花了多少多少钱，说自己眼瞎了才会看上他。
纪逢安无话可说。
这么想栽跟头，那就让她栽个够。
不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她住哪？”
提及正事，罗诚反倒松了口气。
纪逢安不是爱计较的苛刻上司，平时交代的公事做的不完美也不会数落人，但在私事上尤其是纪佳敏这个唯一的亲人，他看着没人情味，但说到底还是护犊子。
罗诚自认安排的保镖不够尽责。
但还好，纪逢安并未把精力放在这个变故上。
“老板您先看。”说着，罗诚递上一份资料。
男人接过来，一目十行，很快搁在一边，抬头问：“随她去。”
罗诚点头，但几秒后又迟疑道：“那需要派人——”
他噤了声，男人挥了挥手，撂下一句：“你看着办。”
关好门。
罗诚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敲下一句。
【周嘉禾，这个人不用再审，直接过。】
-
周嘉禾是完全不知道因祸得福。
此刻，她一股脑说出心底犹豫许久的问题，试图在对面女人嘴里得到答案。
“周女士，您的情况我已经了解。”律师敲了下桌面，语速放慢：“我的建议是和解。”
“您手里的证据只能说明对方对你倾心，并未造成实质性的骚扰。”
“如果较真起来，您的胜算不大，按照约定，您的解约金额不低于一个亿。”
实话不好听，也很伤人。
周红一向喜欢把最坏的结果放在最前面说。
不过，她预料中的一幕并未出现。
周嘉禾比她想象中还要冷静。
“好的。”周嘉禾沉默了很久，最后眨巴眨巴眼睛，真诚道：“后面的事拜托您了，我这边是不和解的。”
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周嘉禾走出律所，握着手机的骨节泛青，明明吹来的微风热烘烘，可她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周红建议是和解，毕竟涉及金额高到吓人。
她也建议继续合作，直到合同到期。
当然。
好友陈琳也是这番说法，一个签约的博主很难跟MCN去抗衡。
更何况，她手头上的确是缺少一些证据。
除非……
周嘉禾低头看了眼屏幕弹出的新消息。
【嘉禾，你要犟到什么时候？】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偏心你。】
【乖，别让我难做。】
指尖上划，聊天页面基本是一片白。
即使周嘉禾不回复，对面那人仍时不时发来信息。
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她正在被人热烈、强势地追求。
沉默片刻，周嘉禾动了动手指，敲下：
【不必再试探，直接走流程。】
【还有，公事找我助理。】
后面给人转发一张名片。
自从跟李学尧较上劲后，对方直接撤掉助理和商务，整个公司都知道一姐被架空。
李学尧是这样想的。
没有谁能拒绝他的心意，即便是周嘉禾，也不允许。
此刻他看着手机里的三条信息，面上平静，但呼出的气息喘重焦躁。
几秒后，他嗤了一声，冷冷看着办公桌前的助理。
“我记得，你跟了周嘉禾三年？”
助理迟疑，心里惶恐不安，但还是点头。
“挺好，有个事你来出面。”
他说完，助理瞳孔放大，一脸惊恐。
可对面老板双眼黑沉阴鸷，他噤了声，慢慢点头，说好。
-
【气死我了！啊啊啊这个龟孙子太膈应人了吧。】
【什么你试图上位遭拒，无脸留在公司。】
【靠！这谁造的谣。】
陈琳是真气到心脏疼，也真替好友心疼。
跨界奇遇的欧阳羽打来电话，透露周嘉禾进了最终名单，不过恭喜之余还提点了几句，暗示周嘉禾现在口碑不稳定，市场部专员呈上来的报告显示她近期掉粉严重。
陈琳当即急了，苦口婆心给好友解释。
对面人态度不明，挂断电话前只是嗯了声。
可两个人心里清楚。
你信我信是无足轻重的，网友是否买单才是根本。
GV新品推出，不光是曝光度，更重要是口碑。
想到这儿，陈琳暗骂一句，大力戳着屏幕，打下：
【欧尼酱，你考虑得怎么样？】
【井少廷在催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挑了，反正就是假合约。
“姐姐你相亲啊？”
不知何时，纪佳敏忽然凑了上来，盯着屏幕犹豫道：“我有个哥哥，芳龄28，人长得还行，有很多钱。”
闻言，周嘉禾脸上闪过茫然，但很快恢复自然，好笑道：“小孩子还挺热情。”
纪佳敏：“……”
我说的都是真的！
周嘉禾装没看到她脸上的欲言又止，岔开话题，“佳敏，你先对接GV，表明我这边随时配合。”
一副摆明了不谈私事的态度。
纪佳敏只好应下，全然没注意到自己随意拉人点错群。
另一边，周嘉禾走出阳台，感谢陈琳几句后，再拨电话给井少廷。
“……”她很想说合作愉快，但电话那头呼吸声平缓，不由地让她想起了那张脸。
落日黄昏，飞鸟来回盘旋。
自由的气息，扑鼻而来。
“井少廷，谢谢。”
良久，周嘉禾深吐一口浊气，缓缓道。
电话那头气息变了，几秒后传来低沉的闷笑声，声音郎朗：“嘉禾，我的荣幸。”
这真的是井少廷的真心话。
一开始他觉得“租男人”这种活太匪夷所思，以为是富婆千金求子。
直到陈琳一口闷掉整瓶酒，声音沉沉地说：“嘉禾缺了点运气。”
他不了解前因，也不想插入事端。
后来推开包厢门，井少廷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情绪。
穿着无袖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乖乖软软地坐在角落里，皮肤很白很细腻，望过来的眼神清澈干净。
他可耻地全身僵硬。
只可惜，一整晚没聊几句，她就匆匆走了。
不过……井少廷心想，他有的是时间。
耳朵里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井少廷回过神，点开通讯录五颗星标注的头像，拨打。
“逢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