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五:玉脂绕金丝
《古礼卷·约指》:环指自前朝始,以为猎戏护具。后渐加他义,转聘定情礼,常由男子购之,赠其心悦。女若受之,则成佳偶。
时值炎夏,窗外翠叶被晒得打了卷,烫热的气息携着烈日一路照进屋室,搅得他恨不得一头扎进冰水溺死,好全了这副热得快要融化的身躯。
偏那人活泼得很,半刻也闲不下。不由分说牵了他的手御剑而飞,取了平日里惯常携带的一干物事,带他一同扎进海湾,肆意赏玩。
“必安兄,这里清凉得很。快别窝在房里一动不动了,出来与贤弟尽情戏耍一番!”
范无救飓风般飞进房中,一把将他抗在肩上,运到海湾清凉处。抬手掀了温凉海水泼在他身上,海上清风拂过,霎时勾起一抹舒适凉意。
“好,无救可要小心才是。”
谢必安双眼微弯,转身解了衣带子露出光裸身体,大步迈进海水掀了层层叠叠水浪,弄得范无救浑身湿了透。
“必安兄好生无礼!竟连招呼也不打,动辄泼了好大一斛海水,弄得贤弟活像落了汤。”
范无救一把抹掉脸上咸涩的海水,身上的衣服被水淋透,湿哒哒黏在身上。索性三下五除二脱了扔到一边。唇边勾了抹活泼顽劣的笑,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拽进浅滩海水。那人弯起一双狡黠双眼,反手将他一并按在水里。
咸腥的海水呼啦啦乱泼,染得身上海水接连不断的流,日光洒过白得发亮的身体,活像洗了水的白腻脂玉。
天边逐渐泼起浓墨,二人趁夜拾了虾蟹鱼贝,驾起篝火热情炙烤。不过多时,清冽微咸的香味绕了满滩,不似野味般丰腴柔韧,却别有一番鲜甜滋味。
酒坛与贝壳散落一旁,空空如也。手上掐了术法,尽数涤净干透在身上析出盐粒的水渍。二人闹得累了,一把搂过枕被和怀中爱侣,相拥而眠。
翌日晨起,谢必安起身拿了玉簪替他仔细绾了发,随后将他匆匆赶了出去。弯起一双狡黠的眼,不肯再多言半分。只道坛中酒少了,恐会不够,叫他多去买些,语罢不由分说关了房门,不许他进。
“必安兄,这是为何?贤弟今日可是有何不妥?”
范无救胡乱拿了被一并扔到门外的衣物,匆匆穿上,一刻不停的急急叩门,一双俊朗明眸泛得尽是不解之意。
“无救很好,只是为兄今日有些要紧事。莫再问了,快些离去买酒罢。待到晚间,自得分晓。”
带了笑意的温柔声线缓缓穿过房门,只消三两下,便将他焦急不解的内心尽数抚平。
“好,贤弟暂且离去便是。必安若还有何不妥,尽管教贤弟回来助你。”
范无救系上衣带,转身离去,去到常买的酒铺子里买了酒水,心中丝丝缕缕的甜味不断溢出,却不知因何而起。手上不由自主抚上玉簪,隐约觉察大约应与此物有关。
玉脂绕金丝,翠竹捻墨环。
微微泛黄的布包藏了千年前曾买过的墨色脂玉,冷厉石刀一笔一划细细刻过,勾出圆环样的雏形。抬手拿了小块金石,细碾了金丝竹叶样。
光滑的圆环表面研磨碎粉,被微咸海风缓缓吹落,泛出一个又一个翠竹样式的凹槽,金丝叶片紧扣圆环,深深嵌入,牢不可破。
布巾细细擦拭过已然雕刻完好的生辰贺礼。雅致与粗犷恰到好处的融为一体,带着独属于他的贵气和野性。
纹样应是合适的。半晌,谢必安敲了一小块金石捻成缠枝样,磨去所有尖锐转角,藏在枕下。微眯双眼,笑得狡黠。
“必安兄,现在已是戌时。快些放贤弟进去罢,必安早间夸口胡言,如今可不能随意放了贤弟的鸽子。”
天色已晚,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带着活泼笑意的叩门声,却不推开。只是乖顺站在门外,静等他替自己解开未知分晓。
房门被一把推开,那人接过他手中的酒坛,变幻术法般笑着拿出一枚缠了金纹竹枝的墨色环指,轻轻扣进他修长骨感的手指。
“果真合适得很。”
“无救的生辰怕是无人知晓,索性一如往昔,合了及冠良时,不知无救可会介意?”
范无救瞬间愣了,千言万语环绕心间,竟不知如何言说才好。谢必安看着他那副傻愣愣的样子,轻笑一声,执起他戴了环指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柔声问他。
“我怎会介意?不,无救很喜欢。”
深浓情意荡出眼眸,环绕了一整个他。含情幽潭泛了水光,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似是天地间只剩了一个他。
“这是做什么,无救今日可是要给为兄守门不成?”
谢必安微眨了眨眼,轻掐了他下巴,柔声笑道。
“守你一人足矣。”
范无救转身关上房门,随手拿了玉杯子,倒入烈酒,绕了他的臂膀,缓缓饮下。
“好无救,既收了为兄的玉环指,也已饮过合卺酒。接下来如何行事,你该是知道的。”
谢必安拉过他的手放到唇边,温柔落吻,长腿攀上劲腰,迫他压在自己身上,一双含情眼端的温柔又狡黠。
“好。”
范无救掐了术法幻出结界花烛,附身啃吻近在咫尺的温软唇瓣,撬开唇齿,搅得二人情动不已。唇瓣流连脖颈,动作微顿,轻柔得仿若无骨。无论何时,他总会在这处稍收力道,唯恐弄伤了他。
泛红发青的狰狞勒痕不合时宜的刻在颈上,从未有过半分减淡。总教人想起当日南台桥上万念俱灰的自缢之景。
他记得谢必安颈侧生着一枚墨色小痣,轻轻一点映在冷白脖颈,并不十分明显。常伴身侧的他总能见到,却自那时被粗重勒痕死死掩映,再看不分明。
“实在不公正得很。分明都伤了颈项,怎的偏为兄留了这死前印记,骇人得很。”
谢必安咬唇轻笑,安抚似的伸手抬起他下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微弯的双眼尽是戏谑,反向他开起玩笑。
“许是贤弟多做了些时日的嗜血恶鬼,也未可知。”
范无救轻轻吻上他脖颈一侧,是被自己反复啮咬过齿痕的那处,叹息般轻笑一声,又似释怀,又似无奈。
“早知如此,为兄也该去做那一时半刻的恶鬼。这时节热得很,却偏要拿衣料束了脖子怕人瞧见,实在烦闷。”
谢必安满是气闷的转头,罕见的带了几分孩子气。
“必安想些什么,贤弟怎会不知。罢了,左不过也伤不到身了。明日不再限了必安的冰酪儿便是。”
范无救笑着埋进他脖颈,终是松了冰酪儿的口。
真是。
他的必安兄,平日里都是一副温柔稳重的兄长模样。却偏暑气盛时贪食冰碗儿,但凡不许他吃,便拐着弯闹出一团执拗孩童气,好似受了委屈一般。
“莫忘了为兄的梅子酒,要浸得冷冷的。”
谢必安弯起一双狡黠的眼,轻轻含住他耳尖吮吻。
“好。”
……
“贤弟真是好生伤怀,不想必安兄原是为了自己快活,才动辄做了这些。”
范无救松开那瓣温软的唇,状似伤心的靠在他身上,一双俊朗明眸混了调侃般的笑意和即将攻城略池的凶性,教人看不出半分伤怀。
“这可是洞房花烛的信物,我的好无救,可要让它染些标记才是。只可惜,用不上惯常的帕子。”
谢必安埋进他脖颈,弯起一双狡黠的眼,笑得无比开怀。形状姣好的薄唇靠在他耳边,尽说些没头没脑的惊世骇俗之语。
“必安兄怎的现在就开始胡言乱语。男子又怎会落红?贤弟可不是那等不懂怜香的暴虐之徒。”
范无救低头轻吻了他的唇瓣,笑得无奈。
“有的。好无救,你且过来。”
谢必安微眨了眨眼,突然埋进枕被不知在做些什么。满是狡黠的微弯双眼,执拗又孩子气,恍惚带了抹近乎天真的残忍。
扬头张开薄唇,露出压在舌下的缠枝金环,像打了卷的细竹叶。细尖的尾部闪出寒光,极尽锋利,又极尽漂亮。
不紧不慢的笑着凑到他耳边,透红的眼尾轻扫过每一丝轻微变幻的神情,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反悔。范无救无奈的闭上双眼,任他向自己施弄这时不时跳出的恶劣趣味。
“嘶……”
湿软的舌尖温柔而强势的含吮耳垂,硬热的金属被舌尖勾到合适的位置,刹那间,尖锐的刺痛猛的穿透耳垂。
那人笑着松了口。炫耀似的拿出一块不知何时变出的帕子,抹染了他耳垂的鲜血,连同口中不慎划伤沾上耳尖的微末一点。
泛着柔和光芒的手轻轻抚过耳垂,伤口连同细微痛感,一并消失殆尽,只留了枚精致漂亮的圆环,轻飘飘挂在耳上。
“必安可是要做贤弟的新嫁娘?”
范无救笑着吻住他唇瓣,柔和微光缓缓渡进他口中,替他愈上那些细碎划痕。
“为兄可从未戴过簪珥之物。”
谢必安轻舔了那枚戴了圆环的耳尖,意有所指的轻飘飘划过直要勾了人魂魄的视线,咬唇笑道。
“原是如此,必安兄又来戏弄贤弟。”
……
仍是开了结界幻作夜色,在他唇边温柔落吻,让他浸在深浓夜色中,安稳睡去。
手上悄悄拿了有些泛黄的布包,拿出那块千年前俭省买下的羊脂白玉。对着图样反复观摩察看,细细刻下另一枚环指,偷取了仅剩的一小块金石,打了缠枝梅的纹样,轻轻拉过他的手,替他戴上。
他的必安兄总爱穿一袭白衣,其上勾画的饰样,恰是金丝纹绣的缠枝梅。
温雅清冷,风骨内蕴,恰如脂玉般温柔冷冽,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枚环指,应当合适得很。
不知他会否喜欢。
傍晚时分,身侧忽然伸出一只冷白的手,拿了一旁的玉杯子,倒上浸得冷冷的梅子酒,张口饮下。耳畔飘过一道清冽声线,带了满溢而出的温柔笑意。
“无救知我。”
“必安兄真是好生不讲道理。分明是为贤弟做的生辰贺礼,怎的自己也眼热起来。”
范无救拉过那双修长冷白的手,笑着吻上那枚环指。
“既为定情之礼,怎可形单影只?”
谢必安同样回吻了那枚墨色环指,抽出戴了环指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必安所言甚是。”
范无救伸手环住他劲腰,笑得开怀。
屋外微咸的海风散着凉意,带了层层叠叠的海浪声音。
深浓情意于指尖流淌,交换着灌入心房,两相融合,没不开分毫。
玉脂绕金丝,缠枝金缕梅。
翠竹捻墨环,脂玉弄情浓。
汝知我意。
吾明汝心。
千情万念,尽付一笑,分毫而不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