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桂折秋风
折颜酒，潇湘落。
恰逢一年桂叶时，淡黄小花飘荡荡落了满枝，扑簌簌掉在地上，霎时铺就一处织金香毯。
丹桂散酒香，秋风折露开。
细瘦剑身挑了桌上桂酒，张扬饮下。
身形回转间，笑盈盈勾了玉壶凑到他唇边，似在相酌对饮。
忽的一闪，玉壶飘忽忽带离微张的唇，还未饮到半滴折颜的人腮帮鼓起，微皱了眉，似乎有些气愤。
“必安兄好生欺负人，动辄挑了折颜来勾贤弟馋虫，却不给人喝，促狭得很。”
“无救若是想喝为兄的酒，可要自己来拿。好让为兄试上一试，这些时日，无救的剑法练得如何。”
谢必安身形一转，取了九黎，桂朵儿呼啦啦落了满树，恰如一斛拈金碎玉。
轻笑一声，转身靠在耳边温声笑言，提手握了剑柄交到温热掌心，脚下轻点，离开身侧，拂水照溪般轻灵冷冽，自携风骨，像斛捉不住的冷凉月色。
“如此，贤弟可要以下犯上了。还望必安兄多加小心。”
范无救接过九黎，笑得肆意。
剑锋挥扫间，掀起阵阵飓风，桂朵儿携了香气，呼啦啦掉了满身，剑尖拈了娇俏小朵儿，挥洒间不知落上谁人肩头。
玉壶飘零不定，随剑尖挑落。一仰头，干尽一口酒，忽的被细瘦剑身竖挑着夺了过去，笑盈盈拈了桂朵儿塞进玉壶。
旋身一转，壶中酒倒悬着落进桌上玉杯，带出零落水声。
“方才可看清了？好无救，你若能抢了酒中桂朵儿，今时桌上折颜，归你所有。”
“君子一诺千金，必安兄可不能信口抵赖！”
闻言，九黎剑倏地反手握起，朝着桌上杯直刺而去，势如破竹般的凛然剑意猛的划落，又被细瘦剑身挡了挑去一边。
杯中朵飘忽忽在盏儿间荡，被两柄凛冽剑意交错划过，互不相让。剑光滑落桂叶，带离满树浓郁香气。
霎时，金丝雨下，落得满杯皆是。
趁人不备，谢必安拈了杯子，一口饮下。转身靠在他背后，剑身横上脖颈，笑得戏谑。
“承让了。我的好无救，如此急躁行事可是不行，你瞧，这满树桂蜜被你弄得掉了满杯。为兄方才尝过，险些甜得说不出话。”
“咳，咳咳……必安兄，可否施杯冷水给贤弟？实在是……甜得太过分了些。”
范无救提剑挑了折颜，慢慢饮下，如蜜如糖的浓厚桂味落了满嘴，甜腻十分，皱了眉狠狠咽下去，咽喉被刺得呛咳不停。
桥下溪旁开了海棠，娇艳十分。周遭似有若无的缀着玉白秋兰，生姿摇曳。
淡青的玉杯子舀了溪水，忽的挑落。被一只冷白的手接过，温柔笑着，喂到他唇边。
“痛快！此一局，贤弟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不知必安兄可愿倾囊相授，为贤弟稍作教导一番？”
范无救低头啜饮了杯中水，环上他肩膀，笑得明亮又肆意。
“无救如此信服于我，为兄自是不敢推辞。”
谢必安甩了九黎，横握剑柄交到他手中，时不时挑了细瘦剑身稍作指点，端得温柔又耐心。
“气劲内蕴，藏于阁下。无救，动作慢些，不可贪于鲁莽。”
“好无救，这是做什么？为兄也不是教你这样轻飘飘的，如此，反像个二八年华挑了针线绣荷包的美娇娘。”
“扎得稳些。下盘未稳便急于求成，若是遇上强于自身之人，岂非片刻即倒？”
“对，就是如此。”
电光火石间，一把细瘦剑身忽的擦肩而过。他躲闪不及，衣料被利剑划出破口。
他呆立原地，瞬间愣了，却被那人擒住握了剑柄的手，靠在耳边温柔笑道。
“好无救，为兄此番行事，是为了教给你一句话。切记不可将后背全权交予他人，哪怕是我。”
“人之善恶，皆为立场所定。剑之所向，唯心一念，执其事，在其职，甚于命运凋敝，反复无常，不可改悔，但幸所念，唯心往之。无救，可听懂了？”
“唯心往之？若有朝一日，你我立场不同，执剑相向。愿以贤弟骨肉鲜血洒落世间，全其道义，护汝安康。如此，有何不可？”
范无救微挑了眉，低头埋进他胸膛，清冽的声线洒脱又肆意，端的一片刻了骨的坚定。刺得心脏瞬时跳漏一拍。
“你……”
千言万语盘旋心头，说不出口，最终化成不知何意的单一字节直愣愣溢出唇边。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必安兄生了副七窍玲珑骨，可要多加小心才是，忧能伤身，万勿思虑过甚。”
范无救抬手捧了他双颊，笑得明亮又肆意，半分怨怼也无。
“竟是为兄太过小气了些，还望我的好无救，原谅为兄。”
掌心落了温柔一吻，那人拉着他的手溜出府外，去到铺子里重买了一壶折颜，笑着递给他，似在赔罪。
夤夜，窗外桂朵儿飘忽忽洒了一地，屋内折颜盛落玉壶，被人相对酌饮灌下。
促狭笑闹之语散了满屋，于深冷寒夜中，炸出片片快活生气。
谢必安一把抢了杯盏，高高抬起，眼中含了一抹狡黠笑意，似是偏不给他喝。
“必安兄早间抢了我的酒，如今还要促狭于我不成？贤弟可不依你。”
范无救抬手猛拽他臂膀，张口咬了杯盏，仰头灌下，杯盏甩手扔去桌上，挑了剑穗子划上他劲腰，逗得他哈哈大笑。
“哈哈哈……好无救，为兄知错。莫要闹了。”
剑穗子划在皮肤上，弄得身上泛了痒意，他哈哈笑着，迭声告饶。
夜愈加深了，屋中欢声笑语逐渐平息，二人闹得累了，横七竖八仰躺在床上，慢慢匀着气。半晌，起身展了枕被，相互环抱着沉沉睡去。
窗外呼啦啦散了一地桂朵儿，香气缥缈不定，在夜色中相互缠绕，散出甜味。
折颜桂酒香几许？可堪情义终刻骨。
秋棠折桂露折兰，人间何往不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