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一打就是十年。
十年间,匈奴十六部与宛渠你来我往,打得不分上下。今日城池进一尺,明日我军收一丈,战争僵持不下,国库尽数挖空充作军饷,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更有借机大肆收敛钱财,克扣粮饷之徒,欺上瞒下,**吏治,军民间矛盾冲突越发严峻。整个宛渠如同末路穷途之都,渐要消亡。
“将士们,今日最后一战!成败在此一举!”
粮饷多日克扣,所剩无几。酒坛碎了一地,闪出寒光,竟是一派沉舟破釜之相。
“是!”
决战前夕,将士们猛灌了最后的烈酒粮饷,醉醺醺倒成一团,豪言壮语响彻天际,穿云裂石,周遭空气泛了热意,衬得帐中一片欢腾之景。
“季氏小儿,本单于是惜才之人,实在见不得你在这种连粮饷都供不起的小小中原,悄无声息的死去。来我这里,我许你匈奴一族最美的格桑花和最尊贵的匈奴王将之位,如何?”
冒顿单于抚须而笑,向他伸出一双干燥粗砺的手,似是笃定他不会拒绝。
“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季明帆生性不喜格桑,只爱牡丹,也无需你那区区王将之位。”
季明帆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握紧手中弯刀,猛的劈砍过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你心爱的牡丹好好看看,你是怎么为这个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冒顿单于提了弯刀,如入无人之境般横劈竖砍,二人打将起来,招招狠厉,要取其性命。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弯刀劈砍间斩尽血肉,断肢残骸掉落一地,血液喷溅而出,将地上浮土染成深红。
扑通!
噗呲!
头颅滚落在地,弯刀穿胸而过。
冒顿单于身死,匈奴十六部大势已去,节节败退,军队溃散不堪,而宛渠士气猛增,乘胜追击,一举歼灭十六部。
长达十年的匈奴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众将士扶起季明帆回到营帐,匆忙忙取了金创绷带,替他包扎疗伤,鲜血顺着绷带止不住的流。
季明帆扯出一抹苍白的笑,起身拿了烈酒,一壶接着一壶猛灌而下。
“江铭,我季明帆说话算话。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断不会失守城门!我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酒坛忽的从手上滑落,碎裂一地,苍白的笑容带了笑意,再无生息。
“替将军送行!”
将士们红了眼眶,自发跪地,悲痛的气息环绕帐中,沉闷滞涩,教人喘不过气来。
次日,凯旋而归。
漆黑冰冷的棺椁缠了洁白花束抬进城中,庆功宴上尽是缟素冷食,江铭红了眼眶,在棺椁前行下半礼,默然离去。
未央宫中,江铭呆立原地,心间似有鲜血泂泂流出。
依稀记得那年的御花园,鱼游浅跃,荷瓣满池。
“铭儿,这是母后替你选的伴读。喜欢哪个?”
雍容华贵的宫装女子点了一排稚气少年,笑着问他。
“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他来做我的伴读。”
江铭挣开她的手,指着树上正掏鸟蛋玩的顽皮少年道。
“季家的大公子?你是何时认识的他?”
宫装女子微蹙了眉,似有疑虑。
“前些日子,淑妃娘娘想推我下水,是他救的我!”
江铭嘟着嘴看她,一派认真模样。
“瑾月,去把季家大公子叫下来。”
宫装女子站定原地思虑片刻,面上突然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是。”
“是你啊,叫我来干什么?”
季明帆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一把揽过他肩膀笑问。
“我要你做我的伴读。”
万分坚定的神情蓦地出现在他脸上。
“好啊,那以后我就做你的将军,替你镇守边疆!”
季明帆拍了拍胸脯,一派顽劣活泼的神色。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是自然!”
“你果真没有食言……”
一滴清泪划过眼角,夜色中看不分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追封季明帆为一品明威将军,谥忠烈。”
圣旨既宣,一切落下帷幕。
连年征战,耗得整个宛渠国库空虚,急需休养生息。
于是,去赋税,除徭役,鼓励农耕,减缓商贸,调养生息。
然而,此举虽极大程度的替国家和缓生息,安定百姓,却动摇了世家的利益和根基。
又十年,门阀割据,天下乱势初现。
门阀世家占地为王,联合北匈奴一脉卷土重来,聚于函谷关之外,关外呼声震天,宛渠形势危矣。
宛渠历经连年征战,兼之门阀割据,朝中再无可用之才。万不得已之下,江铭身披战甲,带领一干将士前往函谷关,与之相争。
国不可一日无君。
临行前,江铭将玉玺交由华玉代为掌管,朝政暂由长公主代理。一时之间,烽烟四起,人心惶惶。
内忧外患接连发生,噩耗接踵而至。北匈奴一脉联合世家门阀,于宛渠作战形势了如指掌,深入腹地如入无人之境,军队节节败退,渐要兵临城下。
万般无奈之下,长公主华玉打开宛渠尘封千年的列士子卷,妄图以上古所传双剑之力扭转乾坤。
“干将、莫邪乃挚情双剑,需以极尽忠义之人于炉火最旺时投入铸剑炉,再以至阴至阳之血相融,七七四十九日后,此剑乃成。”
华玉怀抱子卷,敲开神谕殿大门,将卷轴交由二人,跪地朗声询问道。
“何为极尽忠义之人?何为至阴至阳之血?”
“愿为君王舍命者谓之忠,以苍生为之先者谓之义。沙场饮血征战者称至阳,王室至纯处子之血称至阴。”
谢必安微抬了眼,平静相告。
“多谢二位告知。”
华玉扯出一抹释然的笑,起身告退。
“你不后悔?”
范无救端坐原地,突然皱了眉,出声询问。
“你不后悔?”
华玉转身朝他微挑了眉,轻声反问。
“拿去。这是季明帆的神魂,你们几个若通通跳了炉子,莫不是要我兄弟二人来替你们打不成?”
他洒脱一笑,扔了枚沁血玉佩给她,握紧谢必安的手,不再多言。
华玉抬手接住玉佩,笑着离开。
接了信使的飞鸽于烽火间徘徊,从未停滞。
“江铭,还能再撑多久?”
“最多一月有余。”
“再撑几日,一定要撑过七七四十九天。”
“你去了密室?”
“天下为重。”
“是。”
七七四十九之期很快来到。
华玉站于剑炉之上,手握那枚沁了血的玉佩。
突然,手上传来一阵巨力,她被猛的拉扯下来。
“皇妹,保家卫国,是男儿的责任,我不需要你这样做。用我的血,一样可以。”
冲天血气蓦然而至,身披盔甲的人带了层层叠叠的伤疤走到她面前,握紧她的手,目眦欲裂,冷声出言。
“王室处子之血,你行吗?”
华玉抬眼看他,笑得揶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我……”
江铭目光闪躲,面露犹豫。
“华玉既为一国长公主,国即是我,我即是国,自当为民请命,换万世昌平,怎可为区区儿女情长所缚?江铭听令,本宫现以传国玉玺之名命你即刻下旨,不得有误。”
华玉抬手一把揭下盖在玉玺之上的绸布,一脚踹上他膝弯,迫他下跪,厉声喝道。
“江铭接旨。传朕口谕,如今正值国家存亡之际,现命长公主华玉,一品忠烈明威将军季明帆以血肉之躯投身洪炉,炼制双剑,以解宛渠之危。”
江铭闭了闭眼,待到再次睁开时,眸光一凛,万分坚定的伸手接过传国玉玺,重量猛的压在手上,带了重逾千斤的力量。
“你做的很好。”
华玉赞许似的点了点头,手握玉佩,纵身一跃。霎时,火光四溅,血肉瞬间吞没融化,玉佩噼啪一响,碎成两半。
半晌,一柄双剑横空出世,宝剑映寒光,忠义冶剑魄。
剑炉承受不住双剑之力,蓦地碎裂。流岩烈火刹那间被双剑吞没,其间涌动着无尽力量,教人不敢直视。
大门被猛的推开,江铭手持双剑,以一敌百,仅一人,便将千军万马尽数斩于城外。
血迹从长安城一路铺到函谷关,北匈奴一脉联合谋逆世家门阀一派被尽数斩杀,鲜血从函谷关漂流至雁门,百姓往来行走时,脚踝被血液尽数浸透。
江铭一身衣衫被血液浸透,滴滴答答淌下鲜血,恍若地狱修罗。
接连不断的杀戮由天明绵延苦夜,再轮换至另一个轮回,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历经整整七个日夜后,江铭浑身浴血,独自一人带领将士,推开紫禁大门,全身气力耗尽,再也支撑不住,猛的瘫倒在地,双剑抵上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皇妹,明帆,我做到了。天命难违又如何?我江铭断不会使祖宗基业毁于我手,即便付出诸多代价,仍愿万代千秋永世昌平!”
汗水混杂着血水簌簌落地,江铭笑着提剑撑起身体,任由将士们搀扶自己,一步一顿走进未央宫,脱力昏迷,倒在龙床之上。
这一睡,就是七天七夜。
七日后,江铭坐于龙椅之上,大刀阔斧降下清算。历经千难万险的宛渠经此一役,重拾生机,焕然一新。
贪官污吏被尽数剿杀诛灭,仅存的世家门阀被囚于一隅,剥夺兵权,尽数抄家,落得连寻常百姓尚且不如。
与此同时,柔妃赵氏被诊出有孕,册为继后,迁居椒房殿。其子赐号“昭阳”,取“黎明破晓”之意,寄予厚望。
德妃应氏,罪犯自戕,念其侍奉多年,特赐恩典,以昭仪之礼下葬。其余一干婢女,尽数遣往静安宫,不得有误。
先皇后孟氏,淑慎性成,性资敏慧,敬慎居心,久侍宫闱,虽间有过错,幸而迷途知返,特追封为敏慧皇后。
昭仪王氏,罪犯自戕,念其至情至性,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多年以来,未有过错,追封纯贤妃。
摄政王江成,罪犯谋逆,勾结匈奴,意欲弑君,命其剥夺爵位,摄政王一脉尽数诛杀,不得有误。
长公主华玉,于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多年来励精图治,殚精竭虑,未有纰漏,册为一品镇国公主,谥忠勇。
诏书雨点般落下,数十年冰寒苦夜倏地散开殆尽,黎明破晓而至,洒下暖阳。
待到江铭打开神谕殿大门将要答谢之时,却发现二人早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