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因你恶行,在红莲狱中受烈火焚身千年。他本是功德无量,今生应投身富庶之家,一世平安,却甘愿为你留在炼狱受苦。”
“你既是仁孝之人,又怎忍心让你父亲继续代你受过?”
范无救微微摇头,皱起眉,冷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造孽的是我!杀人的是我!为什么要将刑罚加在他身上?你们要罚就罚我!刀山火海,红莲血池,让我一个人来承受!”
江远脱力般跪在地上嚎哭出声,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火中指天质问的模样。
“子不教,父之过。这是我应得的。为父知道,你本性良善。这么多年了,你折磨他们,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远儿,放下吧,回头是岸。”
江峰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神情之中并无半分怪罪之意。
“呜呜呜……”
黑影蹲在地上放声哭泣,似是要把千年来的委屈和痛苦都发泄出来,泪水从刺目的鲜红逐渐变为透明,周身黑气也渐渐散去。
与此同时,病人们身上生长出了一颗一颗的白色菌菇,他们试探着咬了一口,苦涩的泪水味道溢满口腔,却将他们周身的灵芝气息涤荡一新。
不过多时,屋中血气尽数散去。那些病人和江远都变回了白色人影的模样。
“对不起。”
曾经的病人们流出悔恨的泪水,支支吾吾的蚊呐出声,不敢去看他们父子二人。
“嗯。”
江远闭了闭眼,轻哼一声,算作答复。
范无救带着父子二人,回到红莲狱,把江峰交到夜游神手中。回了判官府将判官牌原物奉还。
又带了江远去到阎罗殿,判他入无间炼狱千年。其余一干人等,一并判处炼狱百年。
范无救处理好一干事务,上到地面,回到九幽魔障。连招呼都没打,就握紧谢必安的手,急匆匆的将他带回房。
“必安兄,贤弟替你疗伤。”
范无救一把抽开他的腰带,解了他的衣袍,手心运起功力,拍进他胸口。
只见他身上尽是青紫交错的可怖鞭痕,血丝顺着鞭痕从身上渗出,染得亵衣深红一片。
屋中白光大盛,谢必安身上的青紫鞭痕渐渐消退,逐渐恢复原貌。
范无救收了功法,二人静坐调息。
屋内充斥着极低的气压,冰冷凝滞,让人透不过气。
半炷香后,二人慢慢睁开双眼,拢了衣服。
“谢必安!你还以为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成?你若再死一次,就真的连灰都不剩了。以后这种危险的事,不许再做。”
“九幽上任魔尊是历代魔界最强者,他陨落留下的幻境岂是你想强行开启,便能自作主张开了的?方才险些神魂俱碎,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范无救语气强硬,横眉立目,手上青筋暴起,攥得他腕骨都要被捏的粉碎。
“为兄知错。还请无救饶过为兄,为兄以后定然不会如此行事。”
谢必安双眼微弯,眼中温柔的笑意似要将人溺毙。
即使他手腕都快被握得粉碎,剧烈的钝痛疼得他发了麻,顺着腕骨一路蔓延到心口,也只是微蹙眉头,一如既往地温柔笑着,并无半分责怪。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范无救松开他手腕,见他被自己握出了印子也不言语,手上运起法力轻轻抚过他青紫的手腕,动作轻柔的替他按揉。
“你……谢必安!你不知道疼是吗?”
他看着恢复成冷白的手腕,心里堵成一团,心疼和着急的情绪缠成了乱麻,搅得他脑子都发了懵,面上冰冷一片,口中说出的话带了硝烟般的火气,直呛得人说不出话来。
“为兄委实冤枉,无救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又不许为兄动弹,如今竟还反过来责怪为兄。”
谢必安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他,眼中盈润的水光烧得他撇过头去,耳尖发红。
可水又怎么会烧到他?他只觉得心中四处乱烧的火气被奇迹般抚平,他上前紧紧抱住他,像平常一样,头颅深深埋进他胸膛。
半晌,谢必安感到自己胸口传来一阵闷响。
“必安兄,对不起。贤弟方才,不是有意如此对你的。”
“你我之间,不必道歉。”
谢必安温柔清冽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耳边回荡。
夤夜,范无救的腿缠在他身上,手上死死环抱住他,不留一丝空隙。谢必安试着动了动,立刻被环得更紧。
“别丢下我。”
带着些微哽咽的呓语在耳边响起。
谢必安心中微微泛起酸意,转身抱住他。
“以后行事小心些罢。”
深浓夜色中,他轻柔的抚平他紧绷的脊背,轻叹一声。
“嗯。”
带着轻微鼻音的哼声在耳边响起,似是应答。
二人呼吸逐渐变得绵长,他们紧紧相拥,沉沉睡去。
“嘿嘿……嘿嘿……客官,早膳。”
清晨,小二傻笑着敲开二人大门,径直走进房间,将早膳放到桌子上,哼着一曲听不清的小调,转身离开。
“必安兄,难道这‘痴’境的痴,就是‘痴傻’的‘痴’不成?”
范无救万分不解的坐起身,眼角微微抽搐,面露难色。
“非也,非也!‘痴’乃沉迷事物不能自拔之意,过于专注之人最易成‘痴’,我看范兄对谢兄,就痴得很。”
秦宁换了常服,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摇着折扇径直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拿了块饼饵大口咬下,捂着嘴含混不清的出言调笑。
“去去去,吃你自己的去。你吃了我们的饼饵,我们又去吃些什么?”
范无救被他一番话说得耳根发红,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饼饵,想了想,又把饼饵还给了他。抬手将剩余饼饵用手挡住,不许他吃。
“范兄……”
秦宁狠狠拧了一下大腿,挤出两滴泪水。但他从头到尾连眼神都没变过。
“无救,快别闹了。”
谢必安拉开他的手,双眼微弯,眼带笑意。
“好,贤弟知错。你,稍后吃完了就走。”
范无救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看向谢必安,转头冷淡的拿了一块饼饵递给他,说出口的是走,听起来倒像是滚。
秦宁看着他突然乖顺下来大变活人的样子,目瞪口呆,心中不禁感叹,他这脸变得简直比戏台子上的角儿还快。
今日的客栈倒像个世外桃源一般。
山洞中到处都是青翠的藤蔓,绕得密不透风,间或点缀着七彩斑斓的花朵。大大小小的狐狸布偶或趴或卧,散落在各处,双眼狭长,似笑非笑。
“白璃姊姊不见了,你们知道她在哪吗?”
狐狸布偶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其中一只红色的狐狸布偶状似天真的问道。
“白璃姊姊成仙了,才不会回来呢!”
白狐狸布偶嘟起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托腮反驳。
“什么成仙?分明是嫁了个傻子。什么报恩?谁教的她,报恩就要以身相许?”
蓝狐狸布偶皱眉反呛,神情中满是不赞同。
“但是,要渡情劫才能成仙呀,嫁就嫁了嘛。反正我相信白璃姊姊,她绝对不会爱上傻子的。”
紫狐狸布偶眨了眨眼睛,目光澄澈,托着腮果决出声。
“若他有朝一日不是傻子了呢?”
蓝狐狸布偶闻言更加生气,柳眉倒竖,狠狠别过头去。
“这是我自愿的。玉潭,我喜欢你。”
藤蔓深处,隐约传来女子凄婉的呼唤。
刹那间,藤蔓交织缠绕,变得越发密不透风。
布偶们异口同声的说起话来,语速越来越快,倏地画面一转,几人来到了一个山洞,与方才所见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生气。
“白璃,你如今就快要修成正果。该去人间走一遭了。你要记住,人心难测,情关难过。你要千万小心,当心‘千年道行一朝丧’。”
为首的狐族长老拄着拐杖,精神矍铄,面色慈爱,语调平缓,正在对座下跪着的女子谆谆教诲。
“是,白璃省得。”
她眼神明亮,笑容甜美,神情中尽是对人间的向往。
“哈哈哈……人间可真好玩!好多好玩的玩具,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哪里像老祖宗说得那般可怕?”
白璃用法力变出了一块银锭,买了个小拨浪鼓,蹦蹦跳跳的边走边摇。
“咚咚咚,咚咚咚。哈哈哈……真好玩!”
她跑到摊子上买了一只烧鸡,坐在墙角,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大口大口的吃肉。
烧鸡肉质细嫩,轻轻一咬就会流出汁水,加上恰到好处的调味,好吃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并吞了下去。
丝丝缕缕的香味直要钻进四肢百骸中去,连路上的行人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更何况是饿了好几天的乞丐们。
“快看!有烧鸡!”
“好几天没吃过烧鸡了,真想尝尝是什么味。”
“抢啊!”
“是个姑娘家,不太好吧?”
一个乞丐面露难色,似是有些犹豫。
“你懂个屁!瞧她那细皮嫩肉的样,肯定是哪户人家偷溜出来玩的大家闺秀,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能缺钱?她被抢了,再买一个不就得了。”
“咱们几个弟兄要是再不吃饭,那就得饿死了。你要是怜香惜玉,那一会我们抢完了,你别吃。”
为首的乞丐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像是见着了个傻子。
“哎,别别别。大哥说的有理。她、她再买一个不就是了。”
那乞丐咽了口唾沫,挠了挠头,咧开嘴陪笑,手上滑稽的作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