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我谢家要说一双筷子,还是添得起的。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说些这种话……难不成仁兄还是个逃犯?”

谢必安略带羞愧的对他拱手致歉,看到他那副别扭的样子,突然又起了些许调侃之意,微挑了眉笑得顽劣。

在他看来却暖如三春的温柔笑意,晃得他失神了一瞬。

“没有,我不是逃犯。”

范十九回神后听到这话,瞪大双眼,连忙摆手解释,生怕自己被误解成作奸犯科之徒,惹他厌恶。

“既不是逃犯,那就留下来给我作伴。”

谢必安看着他那副慌张又无辜的模样,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又收了笑意装作严肃的样子,摆了摆手径自离去。

这人逗起来真有意思,谢必安走到半路,想起那副笨嘴拙舌的别扭样,忍不住又开始朗声大笑起来。

范十九听到远处传来的清脆笑声,耳尖变得越发红了,索性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装鸵鸟。

不过月余,范十九就已养好了伤。

谢老爷见其心性极佳,加之他无处可去,又和自己儿子合得来,索性将他收做谢必安的伴读。平日里与谢必安兄弟相称,二人形影不离,时常便装潜出府去行侠仗义。

“十九,为兄看你如今的形貌,应是快要及冠了,是时候该为你取个好名字。”

一日,谢必安又要带着范十九偷溜出门,正在整理行装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看着他逐渐开始抽条变得高大的身量问道。

“取名?十九不是名字吗?”范十九不解的微微睁大双眼问道。

“我姓谢,名必安。十九只说明你在家中排行在第十九位,并不能用作姓名。”

谢必安耐心的笑着对他解释,略作思考后继续说了下去。

“十九自战乱而来,为兄惟愿天下太平,望你今后平安顺遂,再不受流离失所之苦。”

“观十九仗义行侠之时,颇有几分铁面无私之风骨。所谓‘作恶犯法者无救’,不若便取‘无救’二字为你之名,十九可喜欢?”

“范无救谢必安兄赐名!”

范无救单膝跪地向他行了一个抱拳礼,心中无尽暖意泂泂流淌。

“行这么大礼做什么?为兄带你去买个好东西。”

谢必安朝他眨了眨眼,握住他的手,将他一把拉起,带到了玉器铺。

“这是做什么?”范无救疑惑不解的出声问询。

“无救的及冠礼和生辰既是一天办的,时日将至,为兄自然要给你挑个好的礼物。”

谢必安把修长的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神情中十足的顽皮。

“你及冠时,父亲和母亲定会给你挑个好发冠。可我这做兄长的又该放在哪?我先在他们之前给你挑支玉簪,无救需得记住,是为兄先送你的生辰礼。”

说着,他招来一旁的伙计,指着一块漂亮通透的墨玉道。

“把这块包起来。”

“这位公子眼光真好,这可是我店里两块镇店之宝中的一个,还有一块是羊脂玉,客官您要不要再看看那块?”

伙计看到这么爽快的客官,脸上洋溢着愈加热情的笑容,朗声向二人介绍。

“那块羊脂玉需要多少银钱?”

范无救想起了谢必安的及冠礼,届时会和他一同举办,看着他温润如玉的模样,觉得他与羊脂玉应当很是相配,突然出声询问。

“和这块墨玉一样,五十两。”

“无救莫非喜欢羊脂玉?”

谢必安几乎是惊奇的看向他,据他所知,无救一贯是不甚喜爱那些饰物摆件的。

“没、没有。我很喜欢这块墨玉,贤弟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范无救摸了摸鼻子,目光闪躲,谢必安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也不点破。

回到谢府后,谢必安拿出那块墨玉,对着相看了许久,小心翼翼的上手为他雕刻。

直到夜色深浓,他揉了揉眼睛,把玉料放在一边沉沉睡去。

范无救睁开双眼,悄悄下床翻开图样要义,默默记下适合他的样式,又怕惊醒他似的,翻出自己的钱袋一颗一颗的数。

一颗……十颗……四十颗……还差十两。

在此之后,范无救不再和谢必安一起用膳,他经常把饭菜省下偷偷拿出去卖,深夜掏出钱袋慢慢开始数。

一串……两串……十串……终于凑齐了。

这夜,范无救换了劲装翻出院墙,急匆匆跑到玉器铺买下那块凝脂般温润的玉石。

此后每夜,他都会趁他熟睡后,偷偷起身为他掖好被子,溜到自己房间里拿出玉料仔细雕刻。

但他从未发现过,在他每夜悄悄起身时,谢必安都会偷偷睁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声微笑。

“无救,你在吗?”

这天,范无救听到门外谢必安叩门询问的声音,慌张的把刚刚刻完的玉簪藏到身后,装作刚醒来的样子回答。

“在,必安兄进来吧。”

“你的手怎么了?”

谢必安抓住他的手关切问询,只见那双手上布满了细碎的划痕和伤口,有的还在慢慢的渗血。

“我只是不慎摔倒而已。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算什么?”

范无救一把扯回自己的手,硬声硬气的反呛回去,耳尖却不争气的红了。

太丢人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刻成这副鬼样子……这种东西怎么能配得上他?

“哦?这么漂亮的簪子,无救是要送给谁?无救这段时日为何如此冷待为兄,难道是已经厌了为兄不成?”

谢必安看向他身后露出的一角,精巧与粗犷毫不相称而又无比和谐的融合在一起,便是拿出去卖也能得个好价钱。

看他这副不好意思送给自己的样子,谢必安不禁起了调笑之意,抬袖将脸死死挡住,作掩面悲泣状,还时不时的吸吸鼻子,抽泣出声。

“没有,我并非如此。我是要送给你的。”

“我这段时日……只是在偷偷凑钱买玉料刻簪子才……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怕你不喜欢,怕你嫌弃才……你别……”

范无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语无伦次的解释道,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拉开谢必安的袖子,结果却在里面看见了一张笑得无比狡黠的美人面。

那使坏的美人逗得他六神无主还嫌不够,又伸了手把那枚簪子一把抢过握在掌心,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既是如此,那为兄就收下了。”

“笑什么?那是旁人给的,我不喜欢。看你哭得可怜才送给你!”

范无救耳尖红得似要滴血,硬声硬气的扭过头不去看他,心里一阵腹诽。

必安兄,真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又拿我来凑趣玩笑,我真是平白无故为你担心!

“那无救可喜欢为兄这支?”

一支被雕刻的不甚精巧的墨玉簪变魔术般出现在范无救眼前,瞬间堵得他心里又酸又甜,便是有气也发不出来。

谢必安总是这样,一副翩翩如玉的温雅君子相,肚子里却不知装了多少使坏的心思和恶趣味,双眼一弯就张开淡色的唇,尽说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怪话。

直把他逗得又气又急又舍不得发火,转过身来又扮作一副兄友弟恭的称职模样,奇迹般的三两下将他安抚好。

他磨了磨尖尖的虎牙,似生气又似高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喜欢得很。”

“喜欢就好。”谢必安狡黠一笑,并不在意。

又五年,谢家的老爷和夫人寿终正寝,相继离世。

谢必安与范无救两人于灵前守孝三年,将家业托付给远房一位品行俱佳的表兄后,跟随范无救一同行侠仗义,浪迹天涯。

行至沧州街角的一处老宅,突然听得一声老者的痛呼和女子带着泣音的尖声嘶喊。

“哎呦,老朽不敢了,老朽不敢了,求求几位大人饶了我吧。”

“你这个畜生!我们明明已经交过租了,凭什么你一句年成不好就要加我们的占地费?”

“我呸!哪来的臭叫花子?还敢管少爷我的闲事?我就是把你家女儿卖到妓院去,你又能如何?要怪就怪你家没钱交租!”

“哟,小美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去年的租是去年的事,今年的租啊,那得另算。”

“本少爷我心情不好,就是给你坐地起价,你也得给我受着!”

青年看向被一群小厮压着跪倒在地的女子,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威胁出声。

一道跋扈嚣张、令人生厌的声音自老宅传至范无救耳中,气得他霎时心头火起。

“简直岂有此理!”

范无救拧眉怒喝,飞身上前就要拔剑砍人。

“哟,哪来的两个多管闲事的小白脸?他欠了我家的租,我拿他女儿抵债不是应该的吗?”

站在宅院门口的青年掂着刚收到的租金,斜眼看着他们,面露不屑。

“他二人分明已将租金缴纳完全,你简直就是恃强凌弱,强词夺理!”

范无救听得这话心头愈发火起,手上用了十分力,握得剑柄都要变形,横眉怒目的冷冷盯着他。

“你是听不懂人话不成?少爷我说了,今天心情不好,就是要坐地起价,你又当如何?我就是烧了这个破宅子,你又能怎样?”

那青年拿出一个火折子来回把玩,挑衅似的看着他们,见他二人投鼠忌器,笑得越发轻蔑。

“听懂什么叫人话了就滚!多管闲事的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侠了。我呸!整个一沽名钓誉的白脸软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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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台不渡
连载中冷浸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