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明年将笔墨纸砚一应用具统统搬到院中，要画这满院的桔梗花。
明年一笔一笔画的很认真，今日明年梳的是新发式，脸颊两侧的头发编成辫子，绕至头顶固定，脑后长发不束，将藕色发带缠绕于头顶辫子，最后于脑后中间绑了朵蝴蝶结，尾部还垂出发带，服帖的挨着头发丝。配上藕色衣裙，衬的明年脱了些孩童的稚嫩，显出几分少女的甜美来。孤辰看着，脑海不自觉的浮现“美人”二字，回过神来又大惊失色，摇头晃脑，这般聒噪的烦人精怎么能担的美人二字。
想罢，孤辰迈步朝院门走去，“若我是你，便不会在此时孤身一人出去”阅川不知从何处出现，朝他说了句。
“术士不是已经走了？”
阅川轻笑着摇摇头，“明面上是，暗地里眼睛多着呢，你以为那般术士都是如此头脑简单么？”他走向孤辰“你还无法很好的收敛妖息，走出这个院门，一丝妖息便足够招来杀身之祸”。
“我们不想招惹无妄之灾”，阅川带了点威胁之意。
孤辰眼神放冷片刻，又有些颓然之势，“如今又能做什么？”
“趁如今我能为你掩护妖息，好好修行敛息术。时日成熟，你自可离去。”阅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孤辰抿了抿嘴角，朝阅川揖了揖转身回房。
“何日方时日成熟？”明歌从转角走出。
阅川似早知道明歌在那，轻笑着朝她招招手，“不知，或是他能自如敛息的那天，又或是别的什么机缘，我与你讲讲这妖族的事吧”。
明歌点点头。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为上古神兽，护佑天地四方，得四方尊崇。而蛟龙，凤凰，玄龟，黑虎与上古神兽同源，是以这四类妖身天生修为强上许多，也受妖族之人尊敬”。
“可见你对那小子无半分尊敬之意”明歌嗤笑道。
“我才不信那劳什子玩意，打的过老子才算本事”阅川满脸不屑。
明歌耸了耸肩，接着道“那明年呢？她可继承了灵彩的血统？”
阅川想了想，“按理来说，她身上是有一半灵彩的血脉，但在她觉醒前都只是凡人”。
“灵彩以前曾与我说过，明年的妖力觉醒是无法预知的，若有朝一日，她有异样便让我去找你，这又是为何？”明歌接着问道。
“因为妖力初醒，便与新生妖族孩童一般无二，无法收敛妖息。世人对妖的恶意太大，未免不测，幼妖都需依靠成年妖护佑至修得敛息术，敛息术是妖学会自保的第一步。”
“我听说有一些修道之人是崇尚人与妖平等的”。
阅川点点头，“修仙的三门九派里确有几派如此，只是世人对妖之偏见太大，寻常人莫不都视妖为万恶之源”，他怅然的仰头，“想要堂堂正正的做个妖太难”。
明歌默了默，轻轻拍了拍阅川的肩头。
阅川回头看着明歌，抛了个媚眼，身体前倾靠近明歌，说道：“为了年年，我便留下来了罢”。
“嗯”明歌垂眸轻轻点头，阅川笑咧了嘴。
明年抬头看两眼花圃，又低头画上几笔，复又皱了皱眉头，啃着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是画到难处了？”听见是姑姑的声音，明年两眼放光，“姑姑，快教教我此处应用何笔峰”。
明歌坐下，示范着画了几笔，“可看懂了？”
“嗯，花枝轻提用中锋勾勒，花瓣则略倾斜，用侧峰晕出”明年摇晃着脑袋。明歌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夸道“聪明，你继续画吧，我再一旁看着”。
孤辰在榻上打坐敛息，耳边隐隐传来明歌姑侄的声音。他睁开眼，看着微启的窗扇，露出已经昏黄干枯的枝叶。想起自己那从未见过的父亲，若是得见，是否也会如此亲切的唤他名，耐心的指点他处世修行。，他想快些从这里出去，想着又闭上了眼，潜心修行。
待的雪落满山头，元日也即将到来。家家户户贴上红纸，杀猪宰牛，明歌院里还分得了村户里的肉。明年写了好些福字想送于村户们，只是明歌一想这天寒地冻的，要迈出脚去就有些犯懒。在屋里抱着汤婆婆，烤着炉火，迟迟不挪窝。
待阅川斜依着座椅将书阅至过半时，抬头惊诧道：“你竟还没动身”望了望眼天色，“这太阳已下山，今日不去了？我来时明年已穿戴齐整等着你了，如今人呢？”又左右探了探明年在不在此处。
明歌一只手撑在罗汉床上的矮桌几上，另一只手翻阅着书，抬头瞥了眼阅川，“明日再去吧，那丫头许久没动静，估计是又上孤辰那儿了”。
“也就明年这丫头脾气好，你数数，前天就说要去了，今日还未动身。从前一到冬日你便犯懒，但必赴的宴会也不会拉下，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成冬眠的熊了”阅川嗤嗤笑道。
明歌听了抓起抱枕便朝说话之人扔去，恼道“让你笑”，说着自己也跟着嗤嗤笑了起来。阅川是妖，便不畏严寒，一年四季都只是薄两件的长衫，不像明歌一到冬日便是里三层外三层，加上兔绒围脖，整个人便圆滚滚的成球了，用阅川的话说就是在雪地里躺下也能滚去好远。
阅川看向她手中书卷，“这《洪荒六纪》可好看？”
“新鲜，倒是比凡人的传说故事细致多了。便说这祖神，在人的传闻秩事里不过寥寥数字草草带过，不想还有如此事迹”。
“祖神生于混沌，负有天地之力，掌四时变幻，就是这天地之主，有说祖神是因这天地太过寂寥，方才造就了万般活物，然也只是传说。等祖神将神力传于四神兽，身躯神知化于天地，万物方才启自我神智，却也无从证实自身来源了”，阅川喝了口茶，“传那四神兽从前也不过是未开智的兽骑，祖神为了维持这四时之序，轮回因果，万物平衡故将神力传于四神兽，令它们永镇四方”，他停了停，“《洪荒六纪》所写或许也不全然是事实，权当故事看看，图个有趣”。
“如此，那四神兽在哪？若是能去看一眼就好了”。
阅川啼笑皆非，“四神兽岂是那么好见的，寻常族类根本无从得知他们的方位，也就同源血脉有法子能感应大致方位，再者神兽驻守的地方未必是那么简单就能去到的”。
阅川明歌这边谈笑风生，明年孤辰这边却是相顾无言。
明年拖了张圆墩与孤辰相对而坐，两人相隔不过一胳膊的距离，她打量着孤辰闭着的眉眼，眉尾上扬，很是英气，纤长的睫毛投下两道阴影，视线往下，鼻梁直挺，薄唇轻抿，皮肤白皙，看着看着，她身子前倾，手不自觉的轻抚上那薄削的红唇。
手触上的一刹那，孤辰仿佛被电了一般，身子蓦然一抖，冷冷的睁开双眼。明年就那般直直的撞入那黑漆漆的眸子中，其中似有旋涡一般将她吸引，少女的气息似有若无的打在孤辰的脸上。他抓住明年抬起的手腕，向前一推，明年便被推落圆墩，跌落在薄毯上。
“哎呀”，得亏这是入冬，身上裹的厚实，地上铺了层薄毯，才不至摔的鼻青脸肿，但是身上还是传来带酸意的疼，仍是摔出了点点泪花。
“出去”，孤辰冷冷的说道。
明歌吸了吸鼻子，憋回泪意，盘腿坐在地上，“我不会出去的”，昂起头，一脸你能把我怎样的脸色。
孤辰黑漆漆的眸子就一直看着她，良久，才说了句“随你”，便又合眼修炼。
明歌看着榻上的人，想起那薄唇软软的触感，登时红晕泛上了脸，连忙爬了起来，重重地跺了跺脚，跑了出去，走时连门都不曾带上。寒风带进片片雪花，簌簌的落在地毯上，转眼就氤出了点点水渍，门被吹得吱吱呀呀，挠的人心痒痒。许是冷风的吹入带来了寒凉，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孤辰的耳朵泛着红，眼皮微动着，睫毛轻轻颤动着。
明年重重的踩着步伐上二楼的楼梯，雪被大团大团的抖落入地里，与地上雪混做一团。明歌阅川听着这动静有些惊奇，不知小丫头怎么了。阅川出门唤住明年，倒听得明年好一阵埋汰姑姑拖延了几日还不出门的行径，好说歹说才将小丫头哄得七七八八，却也不来找姑姑，说有些困倦要去睡会。
“真生气了？”明歌很是新奇。
“可不是么”阅川坐于罗汉床矮几另一侧，胳膊搭在几上，一脸温柔的看着对面的女子，烛火的光柔柔的照在她的脸侧，睫毛根根分明闪着金光似的，那素日淡静的眸子中清晰的映着自己的身影。
毫无防备地唇上一热，阅川竟然亲了上来。明歌瞪大了眼，竟忘了要推开对面贴近的身，那得逞的眉眼看着她，笑弯成一条缝。看到这春风得意的笑眼，她终于反应过来，双手一推，对面的人被推开，笑的却是越发的贼兮兮。
“你，你，你你你……欺人太甚”明歌颤颤巍巍的指着他。
“嗯，我可以以身相许”阅川一本正经的点头。
“又在胡说什么？！”明歌愤然离去。
晚饭明歌与明年是在房里吃的，明年心道如此正好，不用与孤辰同桌而食。却不知，孤辰却是未出房，阅川坐于圆桌前，吃了好一个寂寞。
第二日一大早，明歌带着明年便出了门，将近午时，两人携了好大一篮村民们的回礼，都是各家拿手的手艺。风雪越发的有些大了，两人一脚一坑，走的很是缓慢。隐隐的远处似乎有个白影在移动，慢慢的人影愈发清晰。
“阅川叔叔！”明年喜出望外，激动的挥了挥手。
明歌脚步一顿，心有一瞬间的慌乱，狠狠压制住乱七八糟的心绪，方抬头望向来人。
阅川递了竹伞给明年，又拎过篮子，撑着竹伞走于明歌右侧。明年迫不及待的说起这一行收到的夸赞与趣事，阅川笑着回应着，时而瞟一眼沉默不语的明歌。回的小院，明歌径自去了书房。
明年方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抬头瞅了瞅阅川，道：“你惹姑姑生气了？”
“怎不说是你惹姑姑生气了？”阅川“嘿”一声反问道。
“早上姑姑同我还好好的，你一来便这样，当然是你了”明年瞪了眼这高高大大的人，转身便走了。
阅川思索了会，走到门前，看着门扉上的雕花，静静的站了一会。轻声叩门，低低唤道：“明歌”，意料中的没有回应。他眼底暗了暗，复又坚定的说：“我进去了”。随即身影一闪，穿门而入。
细微的风声响起，是阅川已站于案前，明歌手颤了颤，略捏紧笔身。“我于你道歉可好？”阅川注视着她，放缓语气哄着。明歌终是抬头看着眼前人，“从前我便与你说过，你我是无法相携一生，莫要再将心思放于我身上了”，她放下笔，绕过桌案，于阅川身侧站定，“那般行径只会徒增尴尬，日后莫要再做了。”
阅川侧过脸，看着明歌，明歌看到那难过的神色，心有些揪着。她，灵彩与阅川相识于少年，是除哥哥以外在这个世界最交心之人。皇室亲缘大多寡淡，情谊相交也掺杂着不清不楚的权谋交易，所以她尤为珍惜这份情义。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人曾说她只有四十年，白驹过隙的光阴拿什么去谈爱，怎么做得到相守共白头呢？她与阅川，进一步只能带来无尽的不甘与遗憾，她不想成为他的执念。
“为什么你不能尝试一下接受我？”
明歌看着阅川不甘的质问道，心中波澜渐起。
“我跟你......”
“别拿什么人妖殊途的借口搪塞我，我不信”
适时，院外劈劈啪啪响起炮竹声，隐隐约约带着明年的欢呼声，阅川倏尔扭头望向窗外，她的声音被隐匿于这片喧闹中，明歌看着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抿紧唇角，福了福，走了出去。
呵，她说，吾未曾心悦于你。
可是明歌，你的眼睛不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