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七十六 口舌之争(下)

顾清之深叹,阮师姐真是风采依旧。

——阮凤铃早年在同辈弟子中一直人缘堪忧,实在与她年少时那张嘴有莫大的关系。据顾清之所知,阮师姐吵架从来没输过。

马旭果然被激得脸色发白,也“醒”了酒,指着她怒吼道:“阮凤铃!你!!”

见对方气得跳脚,阮凤铃反是莞尔一笑。

顾清之年少时,暗自怀疑,阮凤铃这笑应是对着镜子苦练过,不然怎能笑得如此美艳绝伦又如此招人恨?

阮凤铃道:“马师弟喝高了要耍酒疯吗?怎么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忘了?连师姐也不会喊了吗?还是我说的哪一句不在理?就拿宴寒之宴师兄来说吧,他何曾降低过身份、拿自己去比旁人?哪一次不是旁人巴巴地去比他?”

阮凤铃最终以一声不以为然的冷笑结束了自己的高论。

宴寒之在同辈弟子里早已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既是渊云君的高足,又深得地祭的青睐,背后更有董家撑腰。众人都不敢议论他,场面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阮凤铃目光扫过众人,眼中嘲意尽现,冷哼了一声,对顾清之嗔道:“顾清之,你死了啊!还不过来扶我?”

顾清之这才忙忙起身,不着痕迹地拂开马旭的手,挥手吩咐侍女扶阮凤铃出门,自己则对众人告罪道:“阮师姐不胜杯杓,让诸位见笑了。我先送她回去。”

马旭与阮凤铃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马旭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此后一直憋着想找阮凤铃的不痛快,但阮师姐也是当世豪杰,年轻时没少因牙尖嘴利吃亏,因此下了苦功,将登天道的门规背得滚瓜烂熟,深精此道,让马旭大半年都挑不出一丝错漏。其师尊力座无咎君不是这一任三祭五奇的弟子,为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尤其不喜欢拉帮结派,自身在武祭手下主事,更是让马旭无从下手。

直到夏末咒术比试演武时,马旭终于寻到了一个机会。

登天道的入门弟子,有天地玄黄四阶。一般来说春秋的文考、夏日的演武皆是按阶位分开考核,在自身阶位考核中成绩优异者才有资格报名三年一度的升阶考核。

其中升阶考核最为隆重严格,且文试武试兼之,所以通常由武祭亲自主持出题。

日常的春秋文考比较枯燥,主要由五奇之一的泽风道君和文座明夷君、简座空流君来负责出题。夏末的演武则会热闹一些,因为登天道的门风整体讲究“务实”二字,深谙“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所以除了主持演武的鹿虞道君,一般情况下,九座也都会列席,查验一下自己门下弟子的长进程度。

九座身边一般会随侍一名门下弟子,该弟子可以免于演武考核,不过这位弟子通常是门下弟子中最优异的一位,不入场考试更多是为了让其余同门能有蟾宫折桂的机会。

譬如阮凤铃,入门不到十年便凭实力考上了天阶,如今又在琅嬛阁作监阁居士,是力座无咎君手下公认的第一弟子。无咎君与她虽然并不十分亲近,但每年演武翠寒峰一脉皆由她为随侍弟子。

但也有一些例外的情况。

譬如顾清之的师尊慧座渊云君闭关,青霭峰一脉的主座理应悬空,但顾清之的师祖地祭坤元主对宴寒之格外满意,且登天道上下皆默认,若非渊云君尚未升迁,以宴寒之的实力足以问鼎九座,故地祭钦定了宴寒之代替渊云君坐青霭峰主座,旁人倒也无话可说。

只是宴寒之既然坐了主座,青霭峰一脉的弟子除了顾清之再无旁人,且他心疼师弟,便打了个马虎眼,让顾清之也留在观台上做随侍。

与顾清之这等走后门略有雷同的,还有马旭。

马旭的师尊温阳君座下也算是有些人才,但他是天祭乾霄主的亲传弟子,少不得要看在恩师的面上对马旭多加照拂。因此也点了他做自己的随侍弟子。

马旭在九座的看台上见到阮凤铃,故意露出吃惊的模样来,装作无辜好奇,含笑问道:“阮师姐怎站在这边,不站到青霭峰的看台上去?”

他身旁另一弟子笑着提醒道:“马师弟晒糊涂了,阮师姐是无咎师叔的爱徒,自然是站在翠寒峰的这边。”

马旭拍着脑门,装作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我真该死!阮师姐整日里渊云君长渊云君短的,叫我记糊涂了!”

阮凤铃当即丢给他一记眼刀。

力座无咎君也忍不住回头。

无咎君其人,板正有余,略失圆融。做人做事都喜欢直来直去,最讨厌无故的寒暄应酬。听到此处,自然知道马旭话里有话,当即冷了脸,眸光一扫,马旭只觉得北风扑面,寒得不自觉收了声。

马旭虽不言语了,阮凤铃心里却仍不好受。她知道无咎君并无意与渊云君争长较短,但同为九座,自然少不得被人拿来比较。无咎君的师承在这一任九座中又属异类,并非三祭五奇,不过是位寻常长老。因此收了她以后,也有人在背后议论,说他是跟在渊云君身后拾荒的。

阮凤铃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又或是天性使然,无咎君虽从未短过她一分,他们师徒之间却总显得有些疏离。

顾清之偷偷瞄见阮凤铃红了眼眶,心中也是不忍,略一思量,开口道:“马师兄听岔了,是我总以师尊的名义去叨扰阮师姐,所以阮师姐才老抱怨师尊怎么不好好管教我。”

马旭没想到素来只做闷瓜葫芦的顾清之竟然也会主动搭腔,一时又来了劲头,阴阳怪气道:“这倒也是,阮师姐与顾师弟素来是很好的。阮师姐对旁人皆是不假辞色,唯独对顾师弟格外亲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不如顾师弟也教教师兄?”

顾清之扬眉,以调侃的语气道:“倒也无他,主要靠我厚颜。阮师姐受无咎师叔亲传,道法高深,在我辈弟子里数一数二。师尊闭关前特意叮嘱我,他闭关后,师兄少不得要忙于俗务,恐我课业上有所疏漏。他素来敬重无咎师叔,翠寒峰与青霭峰又离得近,所以命我多向无咎师叔的弟子讨教。”

无咎君闻言也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顾清之,竟笑了一笑。他素以冷面著称,这一笑令在场之人都有些诧异,连阮凤铃都惊了一惊。

无咎君拨了拨茶盖,淡淡道:“渊云师兄考虑得很周到,咒阵之术本就需互相切磋,多加交流,最忌讳闭门造车。凤铃也常夸你勤学好问,进退有度。我翠寒峰一脉的弟子若也都能如你这般,我必省心不少。”

此言一出,连顾清之都有些汗颜。门中上下皆知无咎君其人,于人情世故四字上最是冷淡,他今日当众说这般好话,便算是公开认同了两人之间的交往。

登天道内极重男女之防,这样的认同,或多或少暗示着联姻。即便无咎君没有这个意思,旁人也一定会如此议论。

顾清之偷偷瞄了眼阮凤铃的面色,果然更加难看了。

顾清之心道,完了,完了,完了,又捅到马蜂窝了。

无咎君也悄悄看了眼自己的徒儿,转过头来,露出了略有些困惑的神色。

宴寒之全程默然无言,若有所思。

直到演武结束,他才私下拉住顾清之,问道:“清之,你那对鹊灵心还在吗?”

顾清之心中一突,硬着头皮道:“还在。”

虽然只剩下一半。

宴寒之瞄了一眼他不自然的神色,心知必有猫腻。他暗想自家师弟认识的女道友甚少,略微亲近些的,也就阮凤铃一人。若现在他手上的鹊灵心缺了一半,想来也是落入了阮凤铃手中。阮凤铃的性子虽然过于强势,但配上顾清之这软趴趴的性子,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宴寒之知道顾清之脸皮薄,没有直接拆穿他,只是语重心长地道:“我们登天道虽礼法森严,但所修的也非无情之道,男女之事,只要禀明长辈,依礼而行,未尝不可。阮师妹虽然要强些,到底是个姑娘家,你若有心,便当拿出男子气概来,主动一些。师尊眼下虽在闭关,但这个主还是能做的。”

“啊?师兄,您怎会如此想?”顾清之尴尬地挠头,如实道:“师兄,我只是觉得阮师姐与马师兄结怨,皆缘起于我。方才若我沉默不言,令她独自窘迫,实非君子所为!”

宴寒之见顾清之面上坦荡,心里一时又有些拿不准了,只好悄声问他:“那她……怎么想呢?”

顾清之心道,女人心海底针,阮师姐的心,我怎么能知道?我能知道纳布想什么就不错了!

他思量了片刻,勉强答道:“阮师姐对我一向不假辞色,偶有出手相助,想来也是路见不平的义气之举。”

宴寒之望着顾清之,面上有些发愁。

这师兄弟还没议论出个结果,背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道:“你知道就好。我帮扶你,不过是因为实在没见过像你这般窝囊的人!”

师兄弟一起回头,宴寒之这才发现这山径后头有一棵大树,阮凤铃刚才正站在那树下。一时间,素来能言善辩、出口成章的宴大公子也哑了声音,场面好不尴尬。

阮凤铃面若寒霜,对宴寒之道:“凡人总爱将这些侠义情谊当做男欢女爱。我为你是渊云君的首徒,会与众不同,没想到也是高看了你,你还不如你们家这个受气包!”

宴寒之自知理亏,略一顿,郑重拱手向她致歉,道:“是宴某唐突了,请阮师妹勿要见怪。”

阮凤铃脸色这才稍好了些。

她道:“罢了,我也有错,平日里不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自己的师弟自己费心多照看,日后我们各自丢开手去,井水勿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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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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