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十 杨泓

镜湖盟会结束后,诸杏主陆续退出大殿。

常醉把戴了一天的青玉冠丢到乾坤囊里,去进门的隔间里寻正在脱下黑袍与面具的纳布。他毫不客气地将手搭上纳布的肩膀,将人往身边一揽,欢快道:“走,喝酒去。”

纳布开了一天的会,面上尽是疲倦,没好气地拍开常醉的手:“不去,今天还有事。”

常醉砸了砸嘴,又将手搭上去,和纳布并肩往外走,这次纳布没再拒绝他。

常醉道:“你啊,跟我一起逍遥自在不好吗?干嘛上竿子管这些个烂事?”

纳布没好气道:“别提了,糟心。”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门,纳布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来。他调整了一下脸色,对常醉道:“我这次从北边做生意回来,带了几坛子上好的罗浮春,等极乐宴一起喝。”

常醉立刻眼睛一亮,与纳布击掌道:“一言为定。”

见纳布没有继续往外走的意思,常醉无奈地摇了摇头,哼着好了歌走了。

纳布辞别常醉,独自上了观镜台二楼。

观镜台的一楼很高,他转了几圈的楼梯才上到二楼,二楼分作东西两侧,将中间一楼走道的位置空了出来,布局有些像寻常酒楼里观戏的雅座,东西两侧各有六间厢房,分属七位杏主。

此时二楼静谧着,几乎无人,只有走廊尽头的一间包厢外站了两名杨泓的亲卫。

纳布走得很慢,心里盘算着些什么,走到尽头处,两名亲卫自觉地向他行礼,喊了一声二爷,替他将门打开。

正对门处是一架镶螺钿的紫玉屏风,纳布透过屏风瞧见杨泓正在主座上喝茶,他舔了舔唇走进门去,背后的厢房门便被关上了。

纳布转过屏风,杨泓恰好抬眸看他,目光鹰一般锐利,带有一股强烈的杀意。但见到纳布,他蓦然一笑,转瞬便如一个温和的兄长一般,对纳布道:“坐。”

纳布没有坐下,躲过杨泓的目光,开门见山道:“上一季子规乡缺粮,是我出面去找温小柔借的粮食,叶孤竹不知道这件事。”

杨泓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扬眉,重复了一遍:“有什么事,先坐下再说。”

纳布坐到杨泓对面,脸上表情颇有些复杂,像是不忿,又像是憋屈,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忐忑。

杨泓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我猜到了。恐怕缺粮的事情也不是阿照告诉你的,他不是那种喜欢给人找麻烦的人。”

叶照是叶孤竹的本名,自他入秋瑟谷后便不怎么用了,后来将这名字送给了养子,如今谷里便只有杨泓还习惯这样叫他。

纳布嗤笑了一声,道:“那你不如顺便猜猜,是谁不惜千里夜奔来通知我的?”

杨泓道:“定是温小柔找人给你带的信。”

纳布吃惊地瞥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感叹道:“哇,你们真是知己啊!你这么了解她,那还打什么,不如成亲好了?”

杨泓看了他一眼,仿佛被他气笑了,缓缓喝了口酒,不屑道:“不过是她惯用的伎俩,既叫你欠了她的人情,又顺势挑拨离间。只是你多大的人了?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知道是圈套还往里头钻?”

纳布脸色立刻变得有些不好看了,火气往上涌,欲要开口说些什么。杨泓抬手将他止住,语重心长道:“今日是你主动来跟我说,我知道你的性子直,也知道阿照是什么样的人,自然是信你们的。若是换做旁人捅出这件事来,手底下的人要怎么看隐蛇窟?怎么看阿照?有什么事你不能直接来见我?”

纳布冷笑,提高了音量:“我怎么找你,你不是忙着闭关吗?育琼诶!多大的事啊!我怎么敢去打扰你,杨大统领!”

说着,他又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盏,冷道:“今天这茶看着真不错,恐怕见了杨大统领才有资格喝上这样的茶,要不我也只配和叶孤竹一起喝冷茶了。”

纳布一通阴阳怪气的输出下来,杨泓脸上本有愠怒,但听见最后这一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杨泓一直知道,叶孤竹如今在鹰虎岭内有些尴尬。这源于他多年前的疏忽——他一度期望把叶孤竹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但事实证明叶孤竹不是那块料,满口的仁义道德听得他心烦,才把人打发去了谷口。

但叶孤竹毕竟是他一手调理出来的,行军打仗上这么多年来毫无纰漏,镇守子规乡稳如泰山。所以两人虽然疏远了,叶孤竹依旧在鹰虎岭里坐着第二把交椅。鹿铎是他手下的新贵,这些年来一直想再进一步,因而总找叶孤竹的麻烦。但一来没有真正闹出过事端,二来他也有意借着鹿铎的手敲打叶孤竹,若是叶孤竹肯改了性子,回来找他认错,自是再好不过。

只是他从未想过,底下人竟捧高踩低到了这等地步——他知道鹿铎自持身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这定是那些仆从们溜须拍马的杰作!

他当即对外喊了一声来人,怒道:“回去查查,上次叶大少回总坛是谁给奉的茶。找出来,将手砍了,让他自己送去子规乡给叶大少赔礼。”

纳布见他动怒,心下稍缓,嘴上劝道:“你不必这样,他们不过是一贯的势利眼,看人下菜碟。况且血呼啦的给人送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罚他呢……”说着,眼眸一转,又有些阴冷道:“罢了,是我多嘴,说不准杨大统领本就是这个意思。”

杨泓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是为叶孤竹抱不平,也知道自己这些年冷待了叶孤竹,多少有些愧疚,便叹了口气,缓了声音道:“在秋瑟谷里,不见血总是难教人长教训。只是你说得也有道理,阿照总是心软,若这样见了血,怕他心里不安。”

杨泓便又转头对亲卫,冷道:“将人找出来,问清楚是谁教他。全部揪出来,所有人一律按犯上不敬论处,打完以后送去子规乡服苦役。”

纳布这才松了口气,口气也软了不少,嘟囔着抱怨道:“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思,何不在他回鹰虎岭的时候多给些好脸色,下面的人也不至于如此。”

杨泓敛神,微微蹙眉:“阿照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太刚直了,年轻的时候若不多摔打摔打,以后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下头的人懂什么我对他的心思?你啊,有时间也多劝劝他,让他变通一些。”

纳布面上不以为然,心下腹诽,我若劝得动,牛都能上树。叶孤竹若能圆润通达,早抛下你这么个始乱终弃的,和温小柔过日子去了,爷还能有这许多麻烦?

这时,杨泓耳边的血珊瑚耳钉闪烁起微弱的红光来,纳布知那是一件可以传音入密的法宝,此时闪闪烁烁,必是底下人有极要紧的事通报杨泓。便装作没发觉,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仿佛嫌弃屋中气闷,端起茶碗到窗边喝茶远眺。

那边不知杨泓听到了什么,脸上神色一时变化莫定,起初是惊愕,而后很快沉寂下来,又深蹙起眉头,一脸凝重,最后低声传语。纳布偷偷以余光瞟了一眼,见他唇语似乎是,不宜声张,等我回去。

等到那耳钉不再闪烁,杨泓迅速调整了神色,对纳布喊道:“正跟你说话呢,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纳布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耸耸肩,故意问:“你还不走?”

杨泓说:“是有急事,不过还没急到那份上。你先过来,我还有事跟你说。”

纳布单手端着茶碗,不情不愿地走回来。

杨泓面上带笑,道:“我近日得了一尊西海瓷花,阿照的母亲是西番人,他最喜欢这个。你等会给他送去。”

纳布老大不乐意:“这什么道理?我又不是你的下人。你要赏他,自己送去,关我什么事?”

杨泓笑着摇摇头,道:“你啊,就是小家子气!前些日子听说你们吵架了,还不知道你们俩闹什么,今日算是知道了。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该给他赔礼才是,别老等着他哄你。”

纳布呵了一声,道:“你这胳膊肘又往内拐了。这话说的,千般万般竟都是我的错了?”

杨泓一脸又好气又好笑地打量他,道:“我什么时候把你当过外人?今年鹰虎岭的年会不要忘了,你师兄前些日子跟我写信,他今年还吃着药,想来还是不好走动,还得你来才行。到时候将鹤雪也捎上,他年纪不小了,也该说门亲事。我麾下的好儿郎也不少,若能合上眼缘,大家亲上加亲,岂不好?”

纳布抖了抖鸡皮疙瘩,心想杨泓这乱点鸳鸯谱的臭毛病怎么每到年末就发病呢,嘴上嫌弃道:“怪道别人都说,男人上了年纪就开始嘴碎,糟老头子的废话果然一堆又一堆的。”

杨泓也不同他计较,全然没有鹰虎岭大统领的派头,摇着手笑话他道:“你啊你,就是舍不得!”

纳布扭头不搭理他,杨泓转头吩咐人将瓷花取来,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同叶孤竹和好的话,方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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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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