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外面那些流言如何处置?”
从花莲说出雍亲王是人间醉背后的主人始,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这个消息都传到了所有权贵的耳中。
人间醉是晏国最大最有名的花楼,它已存在了十多年,既是美人乡,又是销金窟,人在其中放松心神,难免吐露出一些秘密。
人间醉不知藏了多少人的秘密,甚至有不少人在那里交换情报。
有的秘密关系身家性命,有的秘密能让人从天上掉到泥地里。
现在它的主人被揭晓。
雍亲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不假,可他又极有权势,平日一言一行,在他人眼中,已有造反之嫌。
若雍亲王真的是人间醉背后的主人,不亚于告诉一个人,你被扒光了衣服上朝会,你谈判时,别人知道你的弱点,你的软肋。
又或是,若雍亲王真有一日造反,你就是叛贼党羽。
“你既说是流言,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是,王爷平日行为最注重礼法,那女子是在污蔑皇族,她的口供是为胡乱编造,既如此,前言也定是污蔑,属下会提醒知州大人严厉审查李凯昌往日行径,还李公子清白。”
“嗯。”陆云弘无趣地点了点头,摆弄着指尖的令牌。
又有另一位暗卫上前,“王爷,近日府上有许多官员上门送礼,该如何处置?”
“左右不过是些歪瓜裂枣,都扔了吧。”
暗卫领命退下。
陆云弘叹气,“翠鸟快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我送什么,她都没有反应呢.....唔。”
他突然坐直了身子,低声将自己刚才说的词重复了一遍,“歪、瓜、裂、枣。”
定是他送的礼太薄了些。
......
陆云弘手眼通天,那日下雨,文瑾心回到客栈之后,就感受到了不同。
掌柜特地问她要不要吃些热食暖暖身子,还说已备好了热水可供她随时取用。
第二天的饭菜也变样了,菜式没变,菜品变了。
文瑾心吃饭向来只点招牌。
前一日的红烧狮子头分明还是普通的土猪肉打的,汤汁是猪骨熬的,还加了生粉增稠,配的菜是焯水的。
第二日的红烧狮子头就用了更上乘的猪肉,汤汁下了贵的佐料,连菜都隐隐有蟹黄的味道。
下午继续下雨时,还有小二送来新鲜的糕点,再送上一壶泡好的茶,从味道口感来说,约莫是贡茶。
雨下了两天,这制式就持续了两天。
第三日,掌柜特地来问,“您今日还是吃招牌菜吗?”
“嗯,辛苦掌柜了。”
“哈哈,不辛苦不辛苦,贵客您能来这里,小店那是蓬荜生辉啊!”
掌柜笑眯眯地端上菜,文瑾心照例用银针探一下里面有没有毒,气味有没有变得怪异。
这才动筷。
有一支筷子比她更快的,一下就插到了一颗狮子头上,拿起就要走。
文瑾心直接就把那探毒的银针给甩了过去。
被那人用狮子头给挡住了。
狮子头在吃狮子头。
来人头发凌乱,炸成了一团,像狮子的鬓毛,穿得朴素又破烂,乞丐的扮相,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只有十多岁。
实际上已经二十几岁了,确实是一个乞丐。
童乐乐,丐帮的三当家,文瑾心的青梅竹马。
“呜哇!!好吃好吃、太好吃了吧!!心心,为什么你的菜,和别人的菜闻起来不一样啊!”
童乐乐将吃了半颗的狮子头举到文瑾心的面前,上面还插着她的银针。
“......”文瑾心将银针拔了下来,用布擦拭干净,再将针飞到了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的茶水杯里。
“你来做什么。”
童乐乐露出了伤心的表情,“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能啊,来,吃菜。”文瑾心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童乐乐嘟了嘟嘴,“这菜是哪来的,你怎么背着你的弟弟过上好日子了。”
“明知故问。”
“喂喂喂,好马不吃回头草,文瑾心,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回来是为了他吧?”
文瑾心勾起了一抹笑,她抬手,桌对面的银针飞回她的指尖,这一支锋利的银针浸泡了热水,上面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却像是冰尖的寒气。
“你放心,我暂时还没那么有情。”
她之所以跟陆云弘玩这些心照不宣的小游戏,只是因为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的字典里没有这句话。
童乐乐在文瑾心这吃了个全饱,他舒叹一声,才开始说正事:“文瑾心,我要被查到了。”
童乐乐就是那天帮花莲收着行李的“掌柜”,在这种命案审判期间,码头的渡船都需要审核身份,花莲没有通行文书,他就替她伪造了一个,还打点了一下。
事关雍亲王,花莲消失,南城知州那是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来,李戊也是个爱儿子的,风雨欲来的当下,他出动了所有的人力财力去抓人。
杀人的要抓,救人的也要抓。
丐帮的势力很少驻扎在南城,一是南城确实繁华,二是那南城知州背后也有操控的人,那幕后者管理得让乞丐在南城都变成了罕见的身份。
童乐乐是文瑾心来南城时,临时抓过来的壮丁,他没做什么万全的遮掩,被查到了异样。
文瑾心示意童乐乐靠近,她在他耳旁说:
“陆云弘估计等不住了,南城是他的势力范围,他在这里不会有什么收获,宗室不能开青楼,花莲的供词只能是假的,他会去尹州查李戊,到时我们一起去。”
“可以可以,我最擅长逃跑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童乐乐对那些势力的追查并不忧心,但他显然对这样的东躲西藏很感兴趣。
他真要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小二高声的呼喊。
“贵客,里边请——”
文瑾心和童乐乐坐在一个半开的隔间内,只以珠帘作为遮挡。
小二那声调,跟皇宫里面喊皇上驾到的太监差不多。
太监?
文瑾心没再跟童乐乐说悄悄话,可门口来人从进门时就看到了她跟人亲密的模样。
陆云弘目的明确地向她的方向走来,他停在珠帘前,没有更进一步。
他喊着只有他喊过的名字。
“阿瑾,你不是说,待你安全无虞,就来找我吗?”
童乐乐震惊地看向文瑾心。
文瑾心哼笑两声,“你是我主子吗?”
“不敢当。”
陆云弘状似无意地问:“二位是在密谋?”
“是啊。”
文瑾心侧头,眼珠子往上挑,那眼神的意思是,还不快滚?
可惜陆云弘是个眼瘸的,他眨了下眼,他身旁的侍女帮他拉开了珠帘。
文瑾心一只手已经放在筷子上了,她想,要是陆云弘敢就这么走进来,她就把这筷子扎在他的脚上。
陆云弘早就留意到童乐乐了,他慢吞吞地举起一根手指,开价,“一百两。”
童乐乐呜哇一声,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刚才问文瑾心是不是要吃回头草的是他,把人迎进来的也是他。
“哎哟~我的财神爷,里边请——”
他满脸堆笑地走过去,把刚才门口小儿的语调学了个十成十。
老天啊,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乞丐啊,在一百两面前,文瑾心会原谅他的。
童乐乐飞速将侍女递给他的银票拿到手上,确认真假后,露出一嘴的大白牙,一屁股坐在了文瑾心的对面。
“。”文瑾心最终还是没有去拿那支筷子。
得到了许可,陆云弘身旁的侍从鱼贯而入。
侍从带着坐垫,熏香等一系物品,将文瑾心旁边的位置收拾了一番。
陆云弘的贴身侍女翠鸟走到文瑾心身旁,“大人,我帮您把菜撤下去?”
“您要换副茶具吗,龙井、紫笋、碧螺春,您要喝哪一种?”
文瑾心摆了摆手,这是随意的意思,翠鸟会意退下。
“跟我一起去尹洲吗?”
为免听到拒绝,陆云弘搬出自己早有准备的说辞,“我们坐游船去,我备了好些厨子,若你觉得无聊,唱戏的,唱曲的,说书的,那艘船上都会有。”
文瑾心耐心地等待翠鸟为她斟茶。
直到茶好了,她才说:“你去查李戊,坐游船去,要用几天?”
“大概,三五天?”
“吃食按王爷的标准,船工,艺人,燃料,加上其他杂费,拢共要花费多少?”
一旁的翠鸟回道,“回大人的话,约莫是要千两。”
“按照李铠昌的行事作风,三百两一只的狗,查李戊查的是贪腐......尹州是粮州,贪的钱给了谁,怎么给,谁又帮他兜底,王爷这般行事.....”
陆云弘忍不住想笑,是开心,他凑近文瑾心,食指在唇前点了点,悄声,“嘘,阿瑾,这里到处都是偷听的老鼠。”
天家养出来的脸俊美地毫无瑕疵,在陆云弘有心利用自己的脸时,几乎没有人会对他的凑近反感。
但文瑾心对他的拒绝,从来都不是因为反感。
她的表情冷下来,“往后退。”
“雍亲王殿下,我回到这里,不是为了跟你再续前缘,只是因为——”
文瑾心没有再说,她甩袖离去,徒留这个隔间内,童乐乐跟陆云弘身后的侍从面面相觑。
“只是因为什么?”文瑾心已经离开了,陆云弘拿起她的茶杯,低声对她未喝一口的茶水问道。
“我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
他又叹了一口气,起身,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童乐乐。
“丐帮的三当家?三当家会跟我一起去的吧。”
童乐乐跟着陆云弘一起走了。
文瑾心坐在窗台边看着他们离去,浩浩荡荡一群人,陆云弘似乎并不怕被人发现他在这里。
车马的仪仗,随行的侍从数量,都用到了他这个阶品的最高规格。
他一向不懂得何为简朴,吃穿用度样样御贡,连带着他的身边人也享受到这个待遇。
是个很好的收买人心的手段。
文瑾心刚才想说的是,她是来阻止他登上皇位的。
可她突然想起,陆云弘不是早就逼宫了吗?
按照文瑾心的记忆,五年前,陆云弘就已经把刀架在皇帝的脑袋上了,他却没有坐上那个位子。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