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萝的人生从这一刻起突然变得不一样。她变成了一位神,真正有血有肉有根基的神。但唯一与主神不同的是,她依然小小一个,像一个小号的摆件。
父神与她交谈的时间比以前更多,偶尔也会指点她修行神力,甚至还会听取她的意见。
“那日小枝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父神问。
“您是说想要创造新空间的事?”疏萝回答。
“不错。”
疏萝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永远笑容明媚的水神,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天地如此广阔,若是只有神界,实在有些可惜。”
“我也这么认为。”父神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疏萝根本不想创造什么新的空间,她只是顺着父神的意思说罢了。她的真实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神怎么想。疏萝一直知道自己内心所求,但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父神,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展示各位主神实力的机会。不如把这个创造空间的任务交给他们。如果他们能创造出一个理想的空间,这说明他们完美地继承了您的能力。”
“这个提议很不错。”
度夕隐这才明白,当年创造人间,还有疏萝在后面推波助澜。
更让度夕隐惊讶的是,画面到了父神给她展示混沌神石那一天。
她清晰地记得,她在混沌神石里倾注什么术法。
然后当时在施法的最关键时刻,她的梦就结束了。
这一次并没有。
画面中的度枝正在全神贯注地施法,父神正与越炎从殿外走进。
“小枝,我跟你讲!刚刚……”越炎大步走进殿内,见到度枝撤手愣了一下,很快又接着说道:“刚刚我一把射中了千里外的神木上的藜果!”
度枝瞬间切换回自然的笑容:“恭喜!越炎,你的弓术又进步了。”
越炎咧开嘴笑了笑。父神这时走到了度枝身边。
度枝将手里的混沌神石双手奉还给父神。
父神随意接过。“既然你们都在这里,不如再坐一会,前段时间我在栖木山发现了很好的茶叶,回来炮制了一下,你们可以尝尝。”
“那我去泡。”度枝娴熟地说。
“去吧。”父神摊开手,递给她一个小罐子。
父神一直认为泡茶这个流程是无法用术法代替的,不仅要全程注重泡茶的流程,原料的采集,还需要心诚——这样泡出来的茶才会让人回味。
度枝已经早就把流程摸熟了。
喝茶时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等到度枝和越炎走了之后,父神拿出混沌神石,细细沉思。
疏萝从祂的怀里钻出来,眯了眯眼睛:“这个混沌神石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是有人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吗?”
“小萝,你很聪明。”父神说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疏萝摇头。
父神攥紧手中的石头:“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说着混沌神石与疏萝同时发出了五彩的光芒。
疏萝只觉得全身发紧。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父神已经提前猜到她的问题:“你不必惊慌。我只是在小枝的术法里做了一些改动而已。”
很快疏萝和混沌神石都恢复了正常。
疏萝大口喘着气,“父神,您到底做了什么?”
父神道:“小枝在这四根混沌神石里下了重生之契。而我,只是在重生之契里面加了一些条件。”
度夕隐很想知道到底父神在混沌神石里面加了什么。
疏萝问了,父神并没有回答。
后来人间工程将要竣工的时候,父神问了疏萝这样一个问题:“你觉得理想的人间应该是什么样子?”
疏萝想了想,“应当是众生和乐,没有争斗,互相帮扶,积极向上,天下大同。”
“小萝,你很有想法。”父神望着她的眼神里有些惋惜,“这人间的创造,当初如果有你参与,想必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父神,您太高看我了。”疏萝捂了捂嘴,“小枝是您一手栽培出来的。她创造的人间,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父神笑而不语。
再后来,父神去人间视察,遇到了有人抢劫,百姓袖手旁观,度枝牺牲部分自己的情感完善凡人品格,百姓纷纷殴打肇事者出现闹剧,越炎甩锅,靳佚帮腔。
闹剧散后,疏萝轻叹一声:“也不怪小枝。毕竟创造凡间是一个大工程。哪怕五位主神联手,都用了万年。这中间出些什么差错是很难避免的。”
父神面无表情:“他们是什么样的品性,创造出来的凡间便是什么样。”
疏萝悄悄注视着父神细微的动作与表情,心里开始幸灾乐祸。多做之人必定更容易犯错。像她这样动动嘴皮子就能轻易左右父神的情绪,总好过主神努力上万年反而得到的是父神的嫌弃。
最惊讶的应是度夕隐。她没有想到一向慈爱的父神背后竟会做出这样的评价,拥有这样疏离淡漠的神情。祂好像与五位主神只是在演一出戏,戏里的那位父神,虽然时常严厉,但一心向着他们。
“这凡间,我并不满意。”没过多久,父神在殿内闭目养息,嘴里缓缓吐出这几个字。“那几个孩子,我也并不满意。”
疏萝坐在一边说道:“父神,主神们独自完成人间工程已经实属不易,您若是能指点一下他们,一定能将人间改造得完美无瑕。”
父神微微张开眼,“已经发芽的种子,不论做出怎样的修改,始终也还是那颗种子。”
疏萝心中一惊,“父神,您的意思是……”
父神注视着她,“疏萝,我要你成为神界的天地之神。”
“替我将这一切毁灭,我给予你重新创造一切的权力。”
短短的一句话,如同利刃一般狠狠刺进了度夕隐的内心。
父神……祂……竟想毁了人间?
而后的一幕一幕记忆片段侵袭进她的脑海。她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当年混沌神石崩塌是父神一手引起。他也并非真的要与世长辞,而是想要将这项毁灭人间与主神的计划交给疏萝。
是的,父神不仅想要人间毁灭,也想要主神一并毁灭。
度夕隐不明白,他们五个与父神相处了几万年。父神口口声声说与殿内的一砖一瓦、甚至是疏萝能升起情感,却对他们能狠得下心来。
至少在万年后,不论剧情发展有多诡异,五位主神也没有把父神往最坏的方面想。他们心中,始终对父神存有着一份敬畏。
父神佯装自己要离世,实则是因为催动混沌神石崩塌需要太多神力,就连祂也会有巨大的神力损耗,不得不陷入沉睡。
祂临终前分别叫了度枝与越炎谈话。只是谈话的时候,疏萝并没有在里面。她依然不知道父神对自己说了什么。
而后父神假装离世,催动了混沌神石的崩塌,上演了四位主神祭柱、靳佚入魔的一幕幕。她也知道了越吟和岐泫当时出现了意外,岐泫将身体借给越吟后,两人都被疏萝偷袭。
疏萝偷袭成功后,将他们祭给了混沌神石。
在人间恢复平静后,度夕隐终于知道当初父神在混沌神石里做了什么改动。
主神用来修补神石的一部分神力,会转化到疏萝体内。
疏萝看着自己神力越来越充盈的身体,喜出望外。
她并未理会混沌神石崩塌带给凡间的灾难,而是独自一人靠着混沌神石的滋养闭关修行了万年,任凭人间自生自灭。
她很聪慧,因为在这万年内,她似乎悟出了很多功法。但邱燎的术法似乎到了这里已经是极限。
疏萝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看向了度夕隐的方向。
度夕隐觉得头痛欲裂,像是无法自控一般捂住头部。之前连番做梦造成的痛楚远不及现在的千分之一。她难以从这种剧烈的割裂感缓和过来,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唇色发白。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迅速涌入她的身体,充盈着四肢百骸,让她神清气爽。
痛楚感很快消失,她一下子回过神来。
邱燎握住她的手缓缓滑落,失去意识倒在了她的身边。她急忙扶起邱燎,催动了瞬移大阵。
魔界刚刚还乱糟糟一片,此刻瞬间清风雅静,只剩下了津无水的人和疏萝。
云文聿全身缠着布条,挣扎着坐起来,定定地看着被疏萝附身的人。
疏萝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你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云文聿对她眨了眨眼,“你没有骗我。”
疏萝对着他轻轻一点,他身上的束缚被瞬间解开。她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很想见我?”
“当然。”云文聿这回轻松地起身,“悬灵灯出世以来,我认识的很多人,我的仇人,朋友,路过的人全部都成为了你的信徒。”他叹了一口气,“唯独我没有。”
“可明明,”随后他顿了顿,又用一种纯粹的眼神看向疏萝,一字一句道:“我——才是你最忠实的信徒。”
一边的一把手已经惊掉了下巴。
云文聿给一把手使了个眼色,一把手心神领会,把小弟们全部撤走。
画面中只剩下了疏萝与云文聿两人。
“很久以前,你也曾用过这样的眼神看我。”疏萝视线飘得很远,像是透过他回忆起了别人。
云文聿伸出手,然后手掌在她眼底缓缓张开。他的手中是一大把萝樱果糖。“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你当初给我的东西,我觉得很好。还有,你之前答应我,说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疏萝回过神来,凝神看他。云文聿手里的糖自动飞进了她的怀里。她轻轻说道:“我叫疏萝。”然后她转过身,准备离开。
“等等!疏萝,我想成为你的信徒。”云文聿用近乎祈求的目光看着她,“我想在你身边,与你寸步不离。”
这话**裸地说出口,多少有些暧昧。
疏萝果然驻足脚步,回头望着他。然后她笑了,缓缓吐出四个字: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