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朝前走。
“不过看起来像是人为打造的地方。”度夕隐道。
靳佚没有否认。
两人走出小径。她发现小径外不远处竟然是海边。她第一次在人间见到海，多少有些好奇，便兴奋地跑过去。
海边站着两个人，看打扮像是渔夫。
他们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正在激烈地讨论。
“唉哟，这是撒子东西哟。看着好大一个。”较胖的渔夫道。
“莫不是贝壳它祖宗撒子得？”瘦渔夫也好奇。
“瞧起来不似的那。俺掰开看看。”胖渔夫使了个大劲想把壳拉开。
“你搞撒子哟，要用撬的那。”瘦渔夫从背篓里摸出一个篾片。
“你似不似傻，会断的那！”胖渔夫拍了一下瘦渔夫的肩膀，直冲他摇头。
度夕隐走过去，看到是胖渔夫手里拿着一个大牡蛎。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空空的。
“那你说咋整的那吧。”胖渔夫道。
“回家煮了。”瘦渔夫提议：“壳子还能舀水咧。”
煮……煮了？度夕隐看着那个有些瑟瑟发抖的牡蛎，咽了一口唾沫。“那个……这个能不能卖给我？”
两个渔夫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胖渔夫道：“你拿这个做撒子哟？”
度夕隐被问住了：“我拿回家摆起来。”
瘦渔夫：“看你这姑娘家的也不像俺本地人。”
胖渔夫挠头，“卖你也不是不可以。”他想了想，“你给我十个贝壳吧。”
她感觉这个价格不贵。可是她从哪里找贝壳呢？她朝身后看去，本来以为靳佚一直在她身后，没想到这会不见了人影。
她有些尴尬，“太……太贵。”
瘦渔夫目光犀利：“那你有好多个嘛。”
她伸了伸手。
胖渔夫：“五个？”他与瘦渔夫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道：“成交。”
胖渔夫把牡蛎递给她。
她闭上眼，咬了咬牙。只能用术法变五个贝壳出来了。她正在思考该用什么术法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这是五个贝壳。”
胖渔夫猛地被吓了一跳：“哎呀俺滴娘咧，你虾子撒子时候冒出来的咧。”
瘦渔夫跑过去两步扶住胖渔夫：“吓死个人。”
度夕隐也被靳佚的出现吓了一跳。那两个渔夫从靳佚手里摸走了贝壳，就赶紧收拾东西跑了。偌大的海边便只剩下了度夕隐和靳佚两人。
“你怎么会有他们的货币？”度夕隐摸了摸牡蛎粗糙的外壳。
靳佚：“之前在这里捡的。”
度夕隐想着既然他能带她到这里来，想必之前已经来过，捡几个贝壳毫不稀奇。她把牡蛎托在手中，感觉这个牡蛎有些虚弱。
“它快要死了。”靳佚说完，见度夕隐神色失落，又问：“想救它？”
度夕隐见它刚才紧闭的壳子突然微微一张一合，似乎是想表达什么。她指间凝聚神力，对着牡蛎施展了术法。
很快牡蛎就恢复了生机。她又摸了摸它的壳。它的外壳很脏，沾了不少泥土。但是度夕隐并不嫌弃，“不知道这样救你，你还能活多久。”壳中忽然伸出软软的肉，轻轻点了点她的手。
她想了想，又对它点了一下，用神力开化它，将它放回了海域。
“希望万年后，我们能再次相见。”度夕隐喃喃道。
她转过身，见到靳佚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注视着她。
他缓缓开口：“希望万年后，我依然能在你的身边。”
度夕隐的心跳突然飞快。她无法忽略靳佚眼中的火热情绪。现在的靳佚比起万年后的林弑，似乎更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的另一只手摸出一束花，是白玉铃兰夹杂着火荆棘。
现在距上次万年生辰时他送自己发簪已经有将近万年。他已经不似以前那般生涩，言行举止间鼓足了勇气，也更大胆。
这样的热切酝酿在他的眼底，很难让人不动心。
她接过花束，凝神看了它们一眼。白玉铃兰圣洁的白，与火荆棘火热的艳红交织，像极了他对她隐忍却又蓬勃的爱意。
靳佚眼里满含期待。
但她只是将花束冷冷地扔回了他的身上，又毫无波动地用最残忍的语气说道：“你放弃吧。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靳佚伫在那里，一动不动。
花束在他身上暂停了一秒，然后滑在了地上。
度夕隐发誓，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这简单的两个动作像是已经刻印进了肌肉里似的，她无法逃脱。
随之而来的是内心的剧痛。她开始猜测，这是万年前度枝不得已作出的违心选择。她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明明是喜欢他的。
度夕隐不知道万年前她这么做的用意。她有些心疼靳佚，想要伸出手去挽回，眼前的梦境便如碎片一般撕裂开来，被黑暗取而代之。
她的梦总是在关键时刻停下来。
而且，一个接一个。这让她很窝火。
“怎么回事？人间为什么会震荡得这么厉害？”她感觉一阵眩晕，很快又做了另一个梦。是越吟的惊呼声。
此时他们尚在神界，只是人间的动静太大，把他们五人全部惊动。“你们看混沌神石！”越吟指了指远方。
分别位于西北和东北方向的两根混沌神石的顶端已经出现了裂痕，正摇摇欲坠。
“再这样下去，人间就完了。”越炎神色凝重，“我之前偷偷看过父神的笔记，据说混沌神石在这样大的裂痕下只有灌注大量神力才能修补。”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表情严肃。
“如果真是如此，作为主神，人间的缔造者，我们当负责任，守护人间。”越吟轻叹一声。
人间再一次剧烈地晃动，度夕隐能清晰地看到西北方向的那一根神柱已经几欲崩塌。
“来不及了，我们赶快过去。”岐泫道。
“等等。”靳佚突然开口，“目前有两处都需要修补，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你和越吟去东北方向，我、小枝和越炎去西北方向。”
岐泫看了看靳佚，“好。”
度夕隐、靳佚和越炎朝西北方向赶去。在路上，她发现不止混沌神石周围出现震荡，整个人间都在剧烈摇晃，凡人们来回逃窜，神色不安，纷纷寻找庇护之所。
更糟的是，在他们赶到半路的时候，西南方向的混沌神石也开始摇晃。越炎本来心里早就打好腹稿想支走靳佚让他去西南方向，没想到靳佚主动开口：“我过去修补。西北方向交给你们了。”然后他直接离开，只是淡淡地注视了度夕一年眼。
越炎早就听说度枝和靳佚之前产生了不可挽回的矛盾，一开始他还有所怀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不过，这倒是对他的计划十分有益。
度夕隐虽然不明白靳佚的做法，但现在当务之急是修补神柱，她来不及细想，和越炎去了西北方向。
等二人到达混沌神石面前，她才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她按照越炎所说，开始对神石倾注神力。
感觉到力量在身体里的流逝，她咬牙坚持。身后的越炎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小枝，你这样做是修补不了混沌神石的。”
度夕隐想要收回神力，却发现混沌神石像是一个巨大的吸盘，想要将她的神力抽干。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解。无论她尝试了多少次，都是徒劳。
“因为修补神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献出神格。”越炎好心解释，“我们五个主神只有五个神格，但柱子只有四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怪不得当年人间崩塌的时候，主神都陷入了沉睡。度夕隐陷入凝思。这都是主神为了修补神柱付出的代价。只是……
“既然如此，人界是我提议创造的，我爱它惜它，想要它恢复如初。这是我的选择。”她话语里满是坚决。
“很好，要是父神知道你有这样的觉悟，祂也会很欣慰的。”越炎笑了笑。
她正要施法将自己封进神柱，就在光柱要打在自己身上时，一个身影突然猝不及防代替她蹿了进去，被术法一卷卷进了柱中。越炎在里面传来一阵闷哼，“谁？”
“靳佚？”他站直身子，发现靳佚正冷冷地在柱外注视他。“你不是去西南方向了吗？”见他冷峻的表情，越炎突然明白过来，“好啊，你们两个联合起来诈我祭柱。”
诈他？她什么时候有这心思了？
“随你怎么想。”靳佚懒得理他。
“小枝……亏我把你当做我的知心好友，你竟然如此虚伪，为了逃避守护人间的责任，诓骗我们。”越炎的大拳猛捶几下神柱，但皆被结界限制。
这边的混沌神石已经稳住，但西南方向的柱子崩塌得更加厉害。越炎注视着匆匆离去的两个背影，知道自己赌输了。
他逐渐感觉到疲惫。这是透支太多神力修补混沌神石的后遗症。他之所以知道修补神石的方法，并不是因为他偷看了父神的笔记，而是父神亲口告诉他的。
在父神临终时，祂不仅单独叫了度枝进去，其实也在这之前私底下召见了他。这件事，只有他和父神知道。
他以为父神是想说些关怀的话，没想到的是，祂第一句就说道：“我创造的五个孩子里，其实最看好的还是你，越炎。”
越炎得到父神的肯定，自然内心十分欣喜。父神又接着说道：“我并不需要五个孩子。我只需要最优秀的那一个，替我守护这世间。”
“父神，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越炎大惊失色。他印象里的父神，虽然有时对他们很严肃，但内心并非冰冷似铁。
“小枝虽然聪敏，我也倾注了最多的心血来养育，但终究不能成大事。越吟天资不如你们，且畏手畏脚，不能独当一面。岐泫心思细腻，天赋过人，但内心懒散，不愿肩负天下责任；靳佚特立独行，只是太容易被世俗情感牵绊。”父神倚靠在床边，一一评价道：“唯有你，越炎，我最看好的还是你。”
“父神过奖。只是您的意思是……”越炎小心试探道。
父神眼中露出不可捉摸的神色，“你不必惊慌。这是晋升成为天地之神的考核。我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天地之神？越炎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词语。在父神的解释中，他很快明白了一切。根据天地法则，天地之神掌管世间万物，拥有最大的权力，就像父神一样。
世间只能有一位天地之神。父神即将陨落，便只能在主神中筛选一位最佳候选人以待晋升。天地之神晋升时，所有其他主神都会相继为这位新的天地之神献出神格，消失于世间。
父神这一次叫他来，就是想帮助他晋升成为天地之神。
“父神，我以为您最疼爱的是小枝……”越炎忍不住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父神拍了拍他的肩，“我的确为她付出了太多心血。但是这天地法则，不会因为我的心血而有任何的改变。”他很快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混沌神石很快会崩塌，唯有将神格封印在其中才能稳固。我希望你能留在最后，那样等到晋升时，混沌神石会自动把神格注入你的体内。”
“父神，谢谢您的赏识。”
所以，后面的这一切，都是父神的计划。后来父神单独召见了小枝，他不知道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他本质上是愿意相信父神对自己的栽培的。
只是，他好像赌输了。
父神最疼爱的，果然还是度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