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新”顿住。
度夕隐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别扭地后退一步：“你自己用吧。”然后飞快地关上了门。
度夕隐确实是打算自己用的，如果阮清新拒绝她的话。她回到房间，叫宫女替她准备热水。
“呼啊啊啊啊——”脖子突然痒痒的。是牡蛎醒了。“咦，阿夕，我们怎么回来了？”
“刚刚在香薰馆你睡过去了。”度夕隐摸了摸它的外壳，“你梦到了什么？”
“好像都是一些过去的事。”牡蛎叹了一声。虽然它离开魔界才十年，但是这十年对它来说太过漫长，漫长到了魔界那几千年发生的事情都已经渐渐淡出了脑海。“阿夕，你呢？”
“我？”度夕隐也跟着它叹了一声，“好像也是一些过去的事。”
“我说真的，咱们还是不要跟那位丞相走得太近。你想想，要是当时在香薰馆他想对你做些什么，实在是轻而易举。”牡蛎也没有料到自己在进去之后就马上昏了过去，现在醒来想想都有些后怕。它还想知道魔尊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一直都不跟它联系。
“……先洗澡去。”度夕隐不置可否，听到门外宫女的声音，知道洗澡水已经备好。她将香薰馆的天凝花露浴液和换洗的衣服都都带了过去。她住的地方内置了一个小澡堂，就在她和阮清新房间旁边。
“牡蛎……”度夕隐走进澡堂，突然开口问。
“嗯？”牡蛎下意识张口。
“你要跟我一起洗吗？”
“不要。”牡蛎撅嘴。万一等会出点什么事，它化形了反而不方便。
“好吧。”度夕隐自讨没趣，便自己去泡澡了。她不习惯有人在旁边伺候，所以从进入赵国皇宫那一刻，她就支走了所有的宫女。这会也是一个人将天凝花露浴液倒进了水中，然后她缓缓泡了进去。
水温刚刚好。水面微微漾起袅袅的水雾，将她的肌肤映得朦胧。她闭上眼睛，舒展开身体，感受着天凝花的香气。这种浴液是她第一次使用。浴液中的天凝花露游走在水里，也像是润进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静静地沉浸在一片芬芳中，思绪渐渐被拉远。
“小枝！”有人叫她。
她恍恍惚惚地，发现越吟晃了晃她的肩膀。“你最近怎么了？感觉心神不宁的样子。”越炎问。
“啊，我没事。”度夕隐发现自己又做梦了。她环视一周，自己在神界认识的人竟然都聚在一起，在一处风景极佳的山崖处缓缓走着。越炎和父神走在最前面，岐泫和靳佚走在后面。
“父神您看，经过我们万年的不懈努力，感悟五行与自然的真谛，现在人间已经初步成形，虽然很多地方无法与神界媲美，但也算是风景如画，适宜凡人生存。”越炎自卖自夸道。
“嗯，不错。”父神点头。
得到父神的肯定，越炎更卖力地解说：“因为人间如此广袤，断然不可能只有几个凡人，因此我们用泥土造出了第一批凡人。不过他们大部分聚集在平原处。”越炎指了指远方。
度夕隐经过多次梦境，现在已经有点经验了。她猜测，现在应该是人间工程差不多竣工，父神来验收的时刻。
不过她记得之前父神是把这个工程托付给自己了吧，这会怎么是越炎在那解说？来不及细想，一行人已经从山崖飞到了平原。
果然如越炎所说，他们所到之处已经渐渐有凡人的身影。
他们衣着朴素，使用的是简单的石或木制的工具，脸上洋溢着笑容，甚至有了自己的交流方式。
父神望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摸了摸下巴：“你们做得都很不错。”
“父神过奖了。”越炎道。
“啊！抢钱啦——”一阵惊呼传来。度夕隐顺着声音来源探去，果然看到一位妇女正在气喘吁吁地追小偷。
很快吸引了周围行人的注意。但他们不为所动。
“只是人情过于冷漠。”父神评价：“虽是凡人，也应共情。”
越炎想了想，手中灿起金光，便要向那人罩去。被岐泫一把拉住：“你能管得了这里，却不能管这人间所有的事。”
越炎不想被父神批评，这边又被岐泫拉着，急得有些出汗，“那你说怎么办？”
“父神，是我之前疏忽了，只想着造出凡人的外形。”度夕隐不受控制地也伸手，扬起一个神力球，将之破碎挥洒在了周围。神力很快就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好像少了些什么。她抑制住喉间翻涌，手还是下意识地捂住心口。
越吟见她跌跌倒到的样子，正想要去扶她，忽然被靳佚抢先。她有些惊讶，因为她很少见到靳佚有这样冒失的行为。
靳佚把身体拿给度夕隐靠了一下，低语一声：“你还好吧？”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不经意地抬眸间她注视到了父神的眼神。不满。
父神第一次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又看了父神一眼，但父神的神情毫无异样，“这个做法冲动了些。”
她把自己的情感分出去了一部分给人间。
父神这么一说，大家都不敢出声。
“抓贼啊！”那名被偷的妇女周围的人突然摈弃之前的冷漠，一个个都奋不顾身地追了过去。
“小枝虽然付出的代价大，但是却能让人间更真实。”岐泫悠悠说道。
越炎抿唇，看了越吟一眼。越吟回视他，默不作声。
“抓到了！你这恶贼，竟然欺负俺邻居！看俺不打死你！”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哀嚎，是那小偷正在被围殴。
妇女站在一边，似乎不忍看这血腥又暴力的场面，她伸手想制止：“哎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也有围观者想要劝架，只是被那些围殴者阻挠，两方人马扭作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越炎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了父神一眼。他感觉到了祂的审视与眉间的轻蹙。“父神……小枝只是一时冲动。我们肯定会研究出更好的办法的。”
“小枝的做法对凡人来说并无不妥。”一直沉默的靳佚忽然开口。他这一开口，众人都看向了他，以及他攥住的度夕隐的手，“凡人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方能感悟生存真理。这世间，断然不可能只有冷漠披着外壳行走的躯壳，那样凡间不会更新迭代、不会发展；也断然不可能人人皆相亲相爱，实现真正的天下大同。哪怕表面上看着再完美的地方，也一样会有污浊存在。”
全场讶然。
这是万年来靳佚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长的句子。
度夕隐感觉到指间被更加用力地缠绕住。不过力道始终很合适，让她挣不开也不感觉到难受。她亦是抬眸认真地看着他。
“很好，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父神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祂看着靳佚，又看向众人：“我很欣慰。”
尽管话里没有责备，越炎还是觉得父神不太高兴的样子。但是他知道父神对小枝的宠爱程度，基本上她做什么父神都不会真的生气的。
父神的第一次人间工程验收就这样在凡人互殴的闹剧中结束。
越炎想琢磨更好的法子，拉着越吟回了神界。岐泫本来想去找度夕隐，只是这个念头在看到靳佚的眼神后又很快作罢，跟着越炎他们一起回去了。
度夕隐没想离开。她想看看靳佚。靳佚也没想让她离开，他说道：“一起走走？”
“好。”她应和。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现在的人间也很热闹，人来人往，只是相比起万年后生活简陋了些。他们走了一路，也没怎么说话。度夕隐甚至还发现现在凡人交易不是用银子作为货币，而是贝壳。
只是再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她问：“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靳佚：“我只是说出了我的真实想法。”
“谢谢。”度夕隐说。
靳佚似乎是对度夕隐这样的回应有些不满。他对度夕隐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被带去的地方飞行只需一瞬，但她知道其实已经是人界的另外一边了。待她足尖落地，跃然于眼底的是一片花海。
真正的花海。
比起万年后凤殿的那一小片，她眼前的花无边无际，中间有一条小径。两人站在小径上，度夕隐眼里全是惊艳：“天啊，这里竟然有这么多魔铃花。”
“魔铃花？你之前叫它白玉铃兰。”靳佚道。
“嗯是，白玉铃兰。”度夕隐顺着小径走下去。现在是夏天的午后，一阵微风袭来，白玉铃兰被阳光照得发亮，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它们高高低低，铺满了小径两侧，一朵接一朵，如浩瀚的海洋。这种花香气令人心旷神怡，却不腻人。度夕隐一见到就特别喜欢。“我很喜欢这里。”
“喜欢就好。”靳佚语气虽然平静，暗地里已经偷偷扬起嘴角。
她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只是寻常的对话，她心中竟能生出一种莫名悲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