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师还是苏允的时候便知道这些了,或者说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但却很少有人敢说出来,因为左相依旧屹立不倒。
当初祁天高中状元风光无限,少年英才很快被左相之女看中,左相为了爱女不顾祁天早有家室向圣上请求赐婚。
祁天是个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他寒窗苦读为的不仅是光耀门楣,更想着为国为民,是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祁天准备上朝时将所有罪证公之于众,但被身边的随从出卖,左相先一步将他抓了起来。
后来又以科举舞弊之名将他关入大牢,当今皇上昏庸将这件事交给左相处理,最后“证据确凿”祁天被处死,左相也得了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
凌音问道:“两年前左相长子暴毙,一年前左相幼子摔马身亡,这几年多个朝臣离奇死亡,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
凌音调查了当年的案子,祁天死后的三年里,不断有人离奇死亡,而且都是跟科举舞弊案相关的官员及其家人。
烟芜依旧没有说话,凌音发觉她的神情不对,似乎对他们所说的“真相”更加嘲讽了。
“很完美的故事对不对,其实如果事情真的能朝这个方向发展,我想祁天也是开心的。至少他高中状元衣锦还乡,至少他曾经辉煌过……”
烟芜的声音越来越轻,凌音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一开始就错了,她看到的那些卷宗也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我本来只是山中一只狸猫,我被其他精怪所伤是夫君救了我,我甘愿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烟芜似乎想起了往事,脸上挂着恍惚的笑容,“我其实早就想好了,等他功成名就我就离开,算是报答了他的救命之恩。”
祁天确实高中状元,可却被人顶替名额,他却名落孙山。
“你知道吗,顶替他的人也是显贵之后,其实他不用高中状元也可平步青云。可是他偏不,他非得要一个功名锦上添花,于是便葬送了一个有志少年本该波澜壮阔的一生。”
烟芜说到此处眼泪溢出眼眶,祁天名落孙山后她觉得事有蹊跷便暗中调查,结果查出真相状元之位本该是他的。
祁天和烟芜便开始了漫长的申冤之路,可是无论去哪递诉状无一不被打回,甚至有的官员为了讨好左相想要将他灭口。如果不是烟芜保护,祁天早就被毁尸灭迹了。
最后一次是进京申冤,可是结果依然是失望的,祁天再也经受不住打击,很快便郁郁而终。
对祁天打击最大的不是他的名额被人替代,而是这个国家从上到下的官员已经腐朽不堪,他们哪怕来到帝都邺城依旧申冤无望。
祁天死后烟芜便开始了她的复仇,她委身帝都最大的青楼成为花魁,达官显贵是她的常客,包括那位顶替的状元。
“王法给不了我公道,我便自己动手,官府既然一丘之貉,我就让他们通通去死。”烟芜定定地看着凌音,“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早已大仇得报。”
烟芜原本就快得手了,那些达官显贵纨绔子弟常年混迹烟花之地,计算是死了家里人也不好声张。这次若不是半路杀出了凌音,那天入选的六人早已命丧黄泉。
帝都接二连三发生离奇命案,已经惊动了隐藏在人间的神灵,烟芜也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暴露,所以才孤注一掷杀了那些人。
她猜的果然没错,只是没想到她杀的人中就有渡劫的风师。
风师闻言大怒:“妖孽,为了区区一个顶替的名额就残害这么多人性命,今日不杀你对不起枉死之人。”
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次功名被顶替,大不了下次再考就是了,因此杀了那么多条人命,实在是罪大恶极。
“哈哈哈,区区一个顶替名额?”烟芜放声大笑,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当真是天界上神不知人间疾苦,你可知一个人的功名表面上只是关乎个人荣辱,是他个人的十年寒窗苦读,实则是祖辈节衣缩食,父辈自我牺牲,母亲含辛茹苦,妻子历经艰辛!”
凌音看着癫狂的烟芜内心十分震撼,就在这之前无论是被打成重伤或者要面临魂飞魄散她都不为所动,可就在风师说出“区区”二字时她再也不复之前的淡定优雅。
烟芜嘲讽地看着风师,道:“也是,区区一个凡人的苦难和生死对你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你们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享受人间烟火供奉。”
“你!”风师气急,现在真相大白他也无需再跟猫妖多费唇舌,伸手便要打死她。
这一次凌音伸手拦住了他,冷冷地道:“住手,她没错,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此。”
“你说什么?”风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凌音,这个小竹精是中邪了不成。
风师一早便看出小竹精是修仙之人,她虽然灵力不高但通身灵气逼人,这样的人飞升成仙是早晚之事。可是她现在居然为一个妖孽出头,为她辩护。
“我说她罪不至此,因果报应,那些当官的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害死她父君她才报仇的,她有什么错?”
凌音怜悯地看了一眼烟芜,道:“她也许是有那么一点错,错在不该牵连无辜,可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那些纨绔子弟又有几个手里干净?”
凌音第一次认识到凡间的权贵与涂山也没有什么不同,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感同身受,普通人的苦难在权贵眼里不值一提,还要怪你承受能力为何如此差劲。
烟芜唯一牵连的无辜应该算是苏允了,苏大人也是科举案的主审,只不过他不算主谋顶多是明哲保身罢了。
可在其位谋其政,他的明哲保身本身就是一种错,只是苏允本人除了不学无术吃喝玩乐,并没有做任何坏事。
“你,强词夺理,凡间有凡间的规矩,岂能任由妖孽肆意妄为。就算我不杀她,也会有其他人替天行道!”风师十分生气,这个小竹精简直冥顽不灵。
风师没有告诉凌音的是,现在凡间妖气太重,天界已经派各路神君下界除妖。
这个猫妖就算有天大的理由现在也必须死,否则包庇她的小竹精别说飞升成仙了,恐怕也得打回原形。
风师没有说出来是因为自己也觉得别扭,他不明白为何要维护这个处处跟他作对的小竹精,可是就是这么做了。
“呵呵,你没资格杀我,天界更没资格。”烟芜说完眼中闪过狠绝,沧渊和风师下意识将凌音护在身后,但她却是自戕。
“烟芜!”凌音冲过去抱着她,但她已经元神散尽命不久矣。
“凌姑娘,你是好人,我希望以后你能成为一个真正心怀苍生的好神仙。我知道这条路肯定会异常艰难,但只要你还在坚守,他们就都还有希望。”
烟芜紧紧抓住凌音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的一魄连同自己千年的修行一并给了凌音。
“啊!”凌音痛苦地捂着眼睛,沧渊立马紧张地将她抱在怀里,风师直接一掌打在烟芜身上,但她已经化成原形,魂飞魄散。
“凌音,感觉怎么样?”沧渊眼神紧张,但他检查过凌音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应该是突然接收到猫妖的千年修行以及久久未归的一魄,一时间无法适应。
凌音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紧双手双目紧闭,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但最终没有压制成功。
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她身上朝四面八方猛烈扩散,沧渊和风师用灵力阻挡才堪堪无事。而苏禾就惨了,因为灵力低微直接被气流震开倒在外面的地上。
凌音半晌才平缓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眼泪滑落滴在沧渊的手上。
她的一魄就藏在烟芜的眼睛里,那双眼睛见证了最辉煌的盛世,以及这盛世下的皑皑白骨,堆砌成山。
现在,这双眼睛也属于她了。
凌音下意识去找烟芜,但烟芜已经成了一只死了的狸猫,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一个幻象。
“小竹精,你没事吧?”风师走近想看看凌音的情况,但却被对方凌厉的眼神阻止。
这时候杏花村的村民全都闯了进来,之前风师特地布下结界将他们阻挡在外,就是为了不让这些愚昧的村民干扰他除妖。
“凌音,你没事吧?”苏禾这时候也来到了凌音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凌音摇摇头,安抚地笑了笑。
“你们把神女怎么了?”村民们手里拿着农具,一个个神情激愤。
风师道:“什么神女,就是一个猫妖。你们这些凡人还真的是愚昧可笑,将妖孽当神女。本仙君已经将她收服,你们大可放心。”
风师的语气十分慷慨,他将狸猫的尸体展示给村民看,以为这些村民见到了妖孽的本体定会对他感恩戴德。
只是他没想到话音未落就被一个石头砸中了脑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前方的村民已经不管不顾冲了上来,而妇孺们则失声痛哭起来。
风师自然不会任由凡人来打自己,方才只是一时不察,但他身为天界上神自然也不能伤害这等凡人,所以只是施法击退这些狂躁的村民。
冲上来的村民悉数倒地,手里的农具也四分五裂,一时间众人也不敢再上前,但眼神中刻骨的恨意也着实让凌音等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