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弟子瘫软了双腿,一摇一晃摔在地上,却被思过崖的开门弟子拽起来强迫他站稳,在其双脚间扣上锁链。
他的灵力封锁在体内,五感不似之前那般敏感,但押送路上的流言蜚语源源不断,即使他捂着耳朵也无法避免,手掌刚贴在耳朵旁,那些声音愈发巨大,吵的人不得安生。
“你们都闭嘴!闭嘴。”
“我没错,错的是你们,你们瞎眼心盲,你们愚蠢无知!”
王引的弟子令牌摘了下来,直接革除天穹宗弟子的身份。
他修行数十载,只因一念入邪毁了修为。
郁作清淡淡瞥了一眼,心情平静万分,揪着陌九的衣襟行至台下,与弟子们站在一起。
要是换成乞丐小儿郁作清,今日辱骂到头上的,就是他自己。
这些人走着自己曾经的老路,却堪堪承受不住恶语相向。
他自认没有得罪任何人,来到天穹宗后事事寻他,妄想拉他进入灵修的浑水之中。
先是鸣鸿剑推到他头上的黑锅,再是两州秘法遭人觊觎灭其全家,偏偏要与魔族带上勾连,处处都是魔族的影子,连百姓口中的道听途说都要把魔族塑造在里面。
太过完美的真话反而会像是在说谎,魔族承载了太多纯恶与诬陷,只要出事推在这二字身上不会有人不信,或许连那位幕后黑手也会欣然赞同,站出来与无辜之人一起摇旗呐喊。
那么,这把棋局是谁在操控?便宜父亲的尸骨出现在哪里真的是巧合吗,满城百姓的死所带来的祸患,是要加注在谁的身上,学堂考试风波真的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吗。
一个一个问题砸到郁作清身上,将他们串联在一起都能看到一个走向,那就是好像有人,在故意逼他入魔。
图什么?
郁作清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气。
王引还在嚎叫,大长老嫌他吵,一张禁言符贴在他嘴上终于消了声。
人群辱骂声不断,谁也阻止不了弟子间那些自认对的人站在道德点上斥责别人,最后演变为两列互相倾诉,各占有理。
听得郁作清脑瓜子疼,他拨开人群走了出去,一人站在旁边默观。
陌九在身后跟着他走到一旁,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自打刚刚那人被抓住后,靠近郁师兄就如置身冰室,从头到脚都好像在冷水里泡着。
剪水眸像是染上了一层灰尘,埋没原本灵动如晨星的瞳眼。
他目光微转,盯着每位弟子脸上的表情,自己也照做那副样子。
一位弟子长着大嘴巴,吼着嗓门,用更大的声音把反驳一方的观点狠狠压回去。
郁作清左眉上挑,呵了一声:“陌九,看我。”
他照做了那位弟子的表情,嘴巴尽力长到最大:“好看吗?”
“?”陌九不知该怎么说,语气带着试探:“不好看?”
郁作清容貌是他所见最为浓艳的小少年,即使是他,这样蹂躏自己的脸也不会好看很。
陌九不知道自己这样实话实说是不是说到他心坎,他仔细观察郁作清的动作。
郁作清得到想要答案,再次遗世独立,眸光微闪,语气寡淡轻曰:“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
陌九想了想,道:“各持一词,要是多说点,可能对方就会潜移默化自己的观念。”
“会听吗?”郁作清唤出一面水镜,镜中的自己好像有些悲伤,他神色愈发冷静:“长达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观点被人推翻,谁都不会好受,只能加剧二者矛盾。”
陌九道:“灵修不就是推翻别人的武功以增强自己,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只要理念是对的,不会伤害别人,交流也可以很有必要。”
郁作清不得不承认是他之前钻牛角尖了。
那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暂时未知。
天煞孤星,命运多舛。
仙界有人,以天下为棋,谋大局。
他,景鹤,乃至整个天穹宗和其他门派,都逃不过。
冥轩峰,三长老在内的三十几名弟子,一一绑上捆仙索,压入思过崖,进行审问。
要是真问出问题直接公开处刑,以儆效尤。
景鹤一抹白衣似仙,御剑带着萧腾,稳稳停在高台上。
为了与郁作清相称,他今日束发,戴了竹绿色的玉冠,青绿色的丝带贴在脸颊旁,使玉容有了别样色彩,落座时撩起衣袍放在一侧,正襟坐下。
萧腾无他那般清冷,对着弟子温和笑着,丝毫看不出有半分峰主的架子。
众弟子齐声道:“见过景仙君,萧医仙。”
萧腾早看不惯三长老,语气难免重了些:“不必请了,主角在下面捆着呢。”
“是。”
思过崖的弟子已经去过三长老的府邸,搜出来不少东西,在抓捕其中一个弟子时,那人还在修炼陌家独门密宝金邀只,是一只可探千里的小蝴蝶,挥一挥翅膀能掉不少金粉,有些人只觉得他好看意外触碰,就被金粉上腐蚀性毒物烧坏了衣服,这才消停下来。
陌家密保在这位弟子,很难不让人多想。
弟子手拿戒鞭,在他脖子下来回比划威势:“我敬你一声三长老,你可要受好,也请你说实话,魔族和你有什么关系。”
三长老为了养蛊,身子早已掏空,现在没了灵力,那些虫子直接啃食他的内脏,撕裂的疼痛一寸又一寸,他都能清晰听见虫子在他骨髓上爬动的淅索,他想挪开自己的脚缓解不适,脚底下厚重的玄铁完全压在一个地方。
他开口声音不稳,尖细刺耳的音只能堵在嗓子间:“小弟子,我见过你,你平时见我都是跪着的,今天……咳咳。”
三长老强撑着接着道:“今天怎么就不尊老了。”
弟子怒斥:“三长老,大家都看着呢,你可别转移话题,快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直接掀开三长老常年带得黑袍,扯开面罩,露出他的真面目。
弟子不以为然,接着想要斥责时,抬头第一眼吓得戒鞭掉在地上,捂着嘴巴双手爬了好几步。
那是怎样可怕的一张脸,半张都可见白骨嶙峋,另外半张也扭曲在一块,五官只剩下一张嘴还能说话。
在白骨上,几只青色绿虫慢慢趴着,用口器啄吃着残留的腐肉。
弟子不寒而栗:“魔,魔族人!”
黑色的魔斑在脖子褶皱的纹路上,一枚艳枚的头骨在上面闪着光泽。
这下都不用审问,三长老入魔是真的,那么之前搅混水的事情,也与他相关。
他的弟子都是未经世事的孩子,听到朝夕相处的师傅是魔族人,吓得又哭又求饶,拼凑出了一个圆满的真相。
那名弟子初出茅庐,只能换师兄上来继续问:“三长老犯下滔天罪孽,与陌氏,李氏,玉氏三族灭门息息相关,夺宝不成怒杀全族,与魔族产生勾结,罪不可赦,证据确凿你可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
陌氏?
陌九坐不住,要不是郁作清拉着,他都能直接跑到崖边。
郁作清不会安慰人,平和道:“他会受到该有的惩罚,你先坐下。”
“好。”陌九心烦意乱,坐下来看着中央的三长老。
救他回宗,明明一脸为他好,时刻传输郁师兄品性极差,拐着歪让他把灭门往郁师兄身上推。而这诡异别扭的原因都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仇人!
陌九紧紧咬着槽牙,恨自己无能没早些发现这些不对地方,这种明显的东西,他只当一叶障目,完全遮住了真相。
三长老一点都不想为自己辩解,明知死期将至,依旧淡然道:“你们不是查出来了,手上的死物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行刑!”
弟子话语刚落,三长老就阻止,那张脸比初暴露时带了些滑稽,他僵硬转过头,准确无误望着郁作清的眼睛,充满诡异的黑瞳含笑:“郁作清?”
听到这声,景鹤慢悠悠抬头望过去看着三长老,如看死物一般。
他喊了一遍名字,突然疯癫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以为自己轻而易举找到了真相,太天真了。”
“后会无期啊少年,祝你好运。”
最后一刹那,郁作清都怀疑自己被三长老看穿,他的眼睛过于恐怖,整个黑瞳里,四五个影子都写满自己,定格中,还有自己倒地吐血的模样。
三长老咬破口中一直蛊虫,瞬间化作肉泥,在无数虫子来回吞噬只留下了一件黑袍。
元婴期的高手瞬间陨落,离他近的弟子没能阻止这场闹剧的发生,懊恼看着地上仅剩的衣服。
乍然,那些青虫吃饱后,自体内炸开,黑袍上千疮百孔。
愈发曜黑的色彩和剧毒百怪的蛊虫没人敢靠近,弟子们若寒蝉呆耸。
三长老的弟子全都关送往思过崖,或轻或重都要封灵力去赎罪,待上十几年不等。
陌九大仇得报却觉得少了些什么,先行回去给他家几百口人烧些纸钱。
周围弟子走的走、散的散,再观台下芸芸众生,只有郁作清冷眼旁观,冷静地不像是正常人。
萧腾第一次见这么轻松的审问,遂对景鹤夸赞道:“这么快就认罪,真不错啊,不过你那徒弟怎么还坐下哪里,是不是看傻了,你快去照顾小徒弟心情,还坐在这里,也亏你坐得住!”
景鹤反驳道:“不是看傻了。”
“那是什么。”萧腾问道。
景鹤:“他好像知道了。”
知道了,那两州百姓的死,与他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