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苏蘅知道的那几个有过名分的姑娘,单说所谓知音就有不少。
唯有一点不解之处,萧雪香和乔庆舟两个人在苏蘅心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何来的旧相识一说。
一叶扁舟飞行速度可达半日千里,此时顾及苏蘅没飞的那样快,戌时左右才将要到达玉虚。
舟下灯火通明,萧雪香拉起瘫在一旁的苏蘅,靠近房顶时收了法器。
苏蘅睡眼惺忪,疑惑道:“萧宗师,咱们不是要去找芳华君吗,怎么不直接去玉虚里面?”
二人在地面平稳站立,萧雪香不搭理他,只是示意苏蘅跟好自己。
人影攒动,此时玉虚外街道上到处是小贩和逛夜市的人,苏蘅不敢有丝毫松懈,紧紧盯着萧雪香的背影,怕自己被落下。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没走多远苏蘅便看到一处高楼,高楼檐角缀着的琉璃宫灯刺人眼目,映着廊下金粉浮空,如坠星河。
门前两尊缠枝牡丹铜炉吐出袅袅瑞脑香,混着阶畔新折的夜合欢的芳气,教人未入其门,先醉三分。
牌匾上三个大字
“潋华庭”
苏蘅顿时心下了然。
此时夜深,乔庆舟待在这里的几率比他在玉虚的几率确实大上不少。
苏蘅跟随萧雪香直直走进楼内,这潋华庭内别有洞天,但苏蘅从不记得玉虚外有这么个地方,他真想问句今夕是何年。
大堂以云母片嵌地,烛火一照便漾出粼粼纹样,恰似踏月而行。十二扇紫檀屏风围出主台,屏上绣着《群芳夜宴图》,吴带当风的仕女执银壶劝酒,金泥勾的衣袂如同荡漾在水。
两位面容姣好的姑娘踱步而来。
“这位女娘……”
没等人家开口,萧雪香从袖中掏出一块木牌。
“芳华君可在此?”
一姑娘上前观察那木牌一会,慢慢收了笑容,恭敬道:
“请跟我来,芳华君在二楼雅厢。”
苏蘅傻了眼,对乔庆舟如此了解,这两人何止是认识。
二楼雅厢的过道上,几人步伐急切,那姑娘看了木牌后就对萧雪香退避三舍,领路到了一个雅厢后就匆匆离开了。
还是苏蘅帮忙开的门,里面可真是大好春光。
歌姬的珠钗闪着碎光,琵琶声婉转动听。
只见一群歌舞的花娘围绕着一个模样俊秀的郎君。
他右手拿着的折扇上画有桃花,左手酒盏近贴唇侧。
一群人目光交错,乔庆舟看向雅厢门口,与萧雪香打了个照面。
“哟,居然是你。”
乔庆舟起了身,扇子轻动,他身旁的莺莺燕燕慢慢退了下去。
人倒是笑的明媚,看起来心情不错“萧姑娘,有何贵干?”
萧雪香行了礼,随后指指苏蘅
“有个需要解咒的小子,我要带回瀛洲,出行时恰巧碰到你的小徒弟,他推荐这人来找你。”
话说的简单,可乔庆舟似乎没有现在走的打算。
他折扇啪的一声收起。
“今夜正值潋华庭魁首的金莲三问,我已经交了钱……”
萧雪香打断他的话,笑意盈盈,苏蘅瞧着心里发凉
“金莲三问,略有耳闻,芳华君可否带我二人见见世面,也好帮你分担那魁首出的问题。”
乔庆舟轻轻点头,笑容不减。
金莲三问是花楼常有的彩头,魁首提出三个问题,若是有人的回答能赢得魁首青睐,便可以获得一些奖励。
几人挪地顶楼飞阁,这里更是奢丽非常。
悬着九连珠鎏金错银灯,灯影投在描金彩绘的藻井上,竟映出千瓣莲花的纹样。
阁中美人云髻簪着颤巍巍的点翠步摇,回眸时耳畔明月珰与案上夜光杯相击,清越一声,恰合了更漏里漏下的第三滴玉漏声。
她人站在中间圆形高台内,珠帘垂顺,下面是挑空的塘池。
围观这场金莲三问的人实在不少,飞阁声音嘈杂。
侍从带着三人到了指定的桌位。
“萧姑娘第一次玩这金莲三问,恐怕不知,回答那魁首问题时要报上桌号,本次三问是计分制,一二问各四分,第三问六分。”
“多谢提醒。”
萧雪香一眼扫过桌子,在角落处看到被刻的规整的“十九”两字。
她也没问彩头是什么,大概对此不甚在意。
时间一到,鼓声瞬起。
等到所有人都注意力集中到台上时,那魁首缓缓开口道:
“第一问。”她指尖拨动琴弦,“玉虚二十四节气剑法中,为何'惊蛰'一式后必接'谷雨'?”
乔庆舟回答的飞快:
“十九桌,因为惊蛰剑势如春雷乍破,需谷雨剑的绵密雨势来化解反噬之力。”
掌声四起,这问题刁钻,看来是专门考玉虚修士的。
旁侧站着的侍从举起点灯的烛火,将三人席位前悬挂的琉璃灯点起。
魁首不急着继续问下去,和周围的人攀谈一会。
突然间,琵琶转调。
“第二问。”她展开一幅画卷,“这幅《太乙剑谱》缺失的最后一式,应当如何补全?”
萧雪香凝视图谱片刻,突然并指为剑,在空中划出三道弧光。
“十九桌,剑走偏锋,三弧归一。缺失的是回风拂柳的收势。”
琵琶声停,喝彩声不绝于耳。
苏蘅看这架势估计今晚乔庆舟要得偿所愿了。
所有陪桌的侍从都退了下去,再回来时端着与桌上人数相等的甜羹。
台上的魁首从帷幔里走出,掀起面纱,露出一张倾城倾国的面孔。
“最后一问开始之前,请诸位喝下这甜羹,里面加了真言散。”
室内骤然寂静,安静过后是重起的说笑打趣,看来潋华庭内这种事情很常见。
乔庆舟喝下后不忘看萧雪香
“萧姑娘,这甜羹乔某一人喝下便可。”
话刚落,萧雪香就端起碗一饮而尽。
“不喝岂不是扫了乔仙君兴致。”
苏蘅本不想喝,那两人见他没动静,都撇过来眼神。
乔庆舟出声:“公子也喝吧,这第三问或许会很有意思。”
萧雪香点头,摆明也让苏蘅喝下。
一个是剑心通明的瀛洲宗师,一个是流连酒肆的玉虚纨绔,什么问题用的着苏蘅回答。
不过甜羹味道不错,他笑笑,把干净的碗面展示给面前两个人。
“喝了,喝了……”
不少人开始催促魁首,众人期待中魁首开始她的第三问。
“最后一问——”她红唇轻启。
“若你心爱之人与天下苍生只能救其一,当如何?”
真是老掉牙的问题。
下面人听闻这问题自然嗤之以鼻。
来这潋华庭的多是玉虚修士,夜晚来山下喝酒寻乐的,还有一部分是当地富贵散修。
这些人通有正义为天的豪情。
回答也如出一辙。
乔庆舟折扇“唰“地展开,报上桌号后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救天下苍生。我辈修士,当以天下为己任。”说完还风骚地转了个扇花,“忍痛割爱,方显大丈夫本色。”
萧雪香冷哼一声:“修剑之人,当斩情丝。若真到那一步...”她剑鞘轻震。
“我会先杀心爱之人,再以死谢天下。”
满座宾客肃然起敬,这才是正道楷模啊!
苏蘅显然没料到萧雪香回答如此之刚猛,连着咳嗽好几声,憋着笑差点喘不过气。
魁首不置可否,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苏蘅:“十九桌的这位公子呢?”
苏蘅没想法,眼看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也不能装哑巴。
他道:“当然救心上人。”
看客皆是鄙夷唏嘘。
“为何?”
苏蘅掰着手指“我一个凡人,苍生无数,谈何拯救之说。”
他停顿会,继续分析
“况且,救苍生顶多得块匾,救心上人……”
声音压低了些,却还是清楚
“至少还能亲一下。”
萧雪香慢慢吐出两字:“荒谬。”
“最重要的是——”苏蘅起了劲,突然拍案,“救了天下苍生,他们又不会以身相许!”
鄙夷的声音被笑声掩盖,苏蘅想着魁首应该被他这烂回答弄得头大。
结果那人面色如常,飞身从台上跃下。
她只说了四个字:
“我觉甚好。”
苏蘅一惊,随后看清那魁首拉着一段从台上顺下的长绸,身姿轻盈如鸢。
她伸手向苏蘅。
一时迷眼,不知觉探出手去。
魁首力气大的很,拉过苏蘅,在空中盘旋的轻易。
真是醉了,这金莲三问问的不是所谓真言致理,而是魁首开心啊。
乔庆舟叹气
“我花了金子,反而为这小子做了嫁衣。”
魁首最后停在台上。
两眼眯起,盈盈含笑
“这位公子,可有什么想要的彩头?”
苏蘅不好开口,思索左右,问道:
“姑娘为我弹一曲'阳春'可好?”
“这有何难。”
一曲阳春尽,苏蘅顿觉繁华几世不过浮萍于海,须臾于宇。
热闹散了,他去找乔庆舟故作赔罪,好在那人并没上心。
金莲三问谢场后,乔庆舟没了继续赖在潋华庭的理由,几人一同出了这地,向玉虚内走去。
萧雪香似乎对苏蘅点的曲子很满意,听的时候很恬静。
现下出了花楼,那副冷面孔又回来了。
是芳华君先开的口,他语气轻佻:
“方才第三问的回答,可是郎君的真心话?”
苏蘅摆手道:
“真言散这种东西可短暂作用于修士灵脉间,随修士运气而动,人说谎时大多气息不稳,导致真言散中的一味毒药溃痛于修士体内。
但我如今身中诅咒之法,别说运气之类了,连灵脉都感知不到,那真言散自然对我没用了。”
乔庆舟扇子拍在手心,又叹口气
“这也可以……”
解释过后苏蘅观察萧雪香。
那人可奇怪,看乔庆舟一脸吃瘪样反而心情大好。
“那个……请问萧宗师和乔宗师是如何相识的?”
他不自觉把心里疑惑问出。
萧雪香终于开口,她一改之前淡漠语气,说话时如面春风
“说来话长,乔仙君前几年去第一洲参加仙门大会,喝醉酒后碰巧丢失钱袋,又把我错认成兄长,抱着我的大腿死活不放,非要我替他还了酒钱,不然他就……”
乔庆舟急忙去捂萧雪香的嘴,开口打断
“哈哈哈,还没问这位小兄弟碰到的是我哪位弟子。”
真是尴尬,没想到乔庆舟还干过这种事情,苏蘅想起谢霜,心道罢了,就当做救一下他师尊,还了他人情。
“回宗师的话,我碰到的那位弟子名叫谢霜。”
苏蘅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刚才萧宗师语速太快,我没听清。”
乔庆舟见萧雪香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才收了手,悻悻道:
“原来是小谢,两位还是快随我回玉虚,解咒事情要紧,叙旧之事……再议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