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一早,鸡鸣未歇,袁英夏已帮着将最后几捆柴火码上小美家的板车。粗糙的麻绳勒进掌心,他忍着身体的虚弱,目光却紧锁着北关城堡模糊的轮廓。“哥哥你歇着,这些粗活……”小美话音未落,袁英夏已推起车辕,低声道:“快走吧,莫误了时辰。”
待板车吱呀着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道,袁英夏深吸一口气,悄然尾随。他利用山石树木掩护,远远吊着那对在巨大城堡阴影下更显渺小的父女。
北关城堡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守卫的呵斥声刺破清晨的寂静。袁英夏伏在一处半塌的石墙后,屏息凝望。只见那领头的守卫不耐烦地用刀鞘拍打着柴堆,尘土飞扬。“磨蹭什么!晦气的东西!”他猛地一脚踹向车辕,整车的柴火哗啦倾倒,散落一地。小美父亲——那位沉默的猎户——慌忙去扶,后领被粗暴扯开,后颈上那个青黑色的、代表“罪奴”身份的狰狞刺青,在熹微晨光中暴露无遗。小美吓得小脸煞白,死死攥着父亲破旧的衣角,大眼睛里噙满恐惧的泪水,却不敢哭出声。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守卫的鞭梢几乎扫过小美的辫梢。猎户佝偻着背,一声不吭地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徒手将散乱的柴火重新拢起,卑微得如同脚下的尘埃。
袁英夏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身下的树皮,一股混杂着愤怒、酸楚与无力感的火焰在胸中灼烧。那刺青,那泪水,那践踏尊严的暴行,像冰冷的针扎进他的心里。“罪奴”……仅仅因为出身,便世世代代被钉在耻辱柱上任人欺凌?
“等着吧……”
袁英夏在心中无声地嘶吼,目光如淬火的刀锋,死死钉在城堡森严的门楼上,“待我寻回盖三木,破了这牢笼,定要让小美、让大叔……让这城里所有被烙上印记的人,堂堂正正,活得像个人样!”这誓言无声,却重逾千斤。他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场景,悄然退入更深的阴影,脑海中飞速闪过草稿纸上的符号,那是伙伴留下的唯一线索,也是此刻刺破这无边黑暗的第一缕微光。
——
在雨莞城喧闹的城南,夹在包子铺的蒸汽和铁匠铺的叮当声中,有家不起眼的铺面——“曹氏寻人馆”。门脸儿旧得掉漆,招牌歪斜,却终日人声不断。贩夫走卒、富商员外,甚至偶尔有神色仓皇的江湖客,揣着或多或少的定金进进出出。他们找的也稀奇古怪:失散多年的亲人、卷款私逃的账房、走丢的名贵猫狗、甚至传说中某处埋藏的宝贝线索。只要定金到位,无论目标是人非人、是死是活,那位被尊称为“达人曹”的馆主,似乎总有法子摸到点门道。
馆主达人曹本人,堪称“慵懒”二字的活注解。三十出头年纪,却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头发像被鸡刨过,胡子拉碴,常年裹着一件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旧袍子。此刻他正瘫在柜台后的破藤椅里,眼皮半耷拉着,仿佛周遭的嘈杂与他无关。他面前堆着些零碎: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一个空了大半的酒葫芦、还有几块成色不一的玉石边角料。
真正让这小小寻人馆高效运转的,是他身边那位名叫穆菲菲的姑娘。十**岁年纪,身姿矫健如灵猫,一身便于行动的改良黑衣,衬得肌肤胜雪。眉眼灵动,带着几分狡黠,尤其眼尾三颗细小的朱砂痣,平添几分神秘。她像只停不下来的小蜜蜂,利落地招呼客人、登记委托、讨价还价、偶尔还得把试图赖账的家伙“请”出门外。此刻,她正手脚麻利地将一袋铜钱塞进柜台下的暗格,嘴里还不忘损瘫着的师父一句:“老曹!张屠户家走丢的那头花猪定金收了,你再不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小心真变成猪被隔壁王婶牵走炖了!”
邻居们早就习惯了这“父女”般的相处模式。隔壁卖豆腐的王婶探头进来,笑眯眯地打趣:“菲菲丫头,又催你家懒师父呢?要我说啊,你这水灵劲儿,老曹这懒劲儿,凑一对儿过日子多好!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哦不,一个主动一个主懒,绝配!” 周围的熟客也跟着起哄。
穆菲菲俏脸微红,啐了一口:“王婶!瞎说什么呢!谁要跟这邋遢大叔凑对儿!” 她抓起柜台上一颗花生米,作势要弹过去。达人曹在藤椅里蠕动了一下,含糊地嘟囔:“就是……菲菲还得给我养老呢……凑什么对儿……”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穆菲菲气鼓鼓地跺脚,却也拿这惫懒师父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挡住了。喧闹声为之一静。
来人约莫三十五六,面容俊朗却难掩疲惫,剑眉紧锁,一身看似普通的靛蓝布袍,但料子精细,行走间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气度,只是此刻沾满了尘土。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剑鞘上隐约有鎏金凤纹流转。他目光锐利,扫过略显杂乱的店铺,最终落在藤椅里的达人曹身上,眼神复杂。
穆菲菲立刻切换回专业待客模式,脸上挂起营业性微笑,利落地迎上前:“这位客官,寻人还是寻物?本馆童叟无欺,定金说话。”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不似普通百姓的客人,暗自警惕。
来人正是复国队首领,华紫瑜。他对着穆菲菲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越过她,直接投向藤椅:“茗时,六年不见,你这‘寻人馆’倒是愈发红火了。”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达人曹这才慢悠悠地掀开一只眼皮,看清来人后,嘴角扯出一个懒洋洋的弧度:“哟,这不是‘鎏凤公子’大驾光临么?稀客稀客。菲菲,给华首领看茶……算了,还是直接上酒吧,省事。” 他挣扎着想坐直些,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把酒葫芦往怀里搂了搂。
穆菲菲听到“华首领”和“鎏凤公子”的称呼,眼神微动,立刻想起了师父偶尔提及的往事——华紫瑜,即是那传说中雨莞国旧部四大高手中的“枫舞”,也是现任复国队的大首领,六年前,她还吹了段箫曲让华紫瑜躲避了巡查组的追捕呢,只不过当时天太黑,没见到他的脸,这才没认出来。她不动声色地去倒了一碗浑浊的米酒放在柜台边。
华紫瑜无心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茗时,激进组织动手了。昨夜派人将雨莞城的粮仓烧了,还留下了我复国队的印记!巡查组正在全城搜捕我们的人!” 他眼中燃烧着怒火和焦虑,“这污水泼得又狠又毒!”
达人曹的懒散神情收了几分,眼神变得深邃:“柳寅吗?那就不奇怪了,他还是这么阴险。所以,华首领是来找我这‘前朝余孽’避风头,还是……”
“我需要你的智慧呀,茗时!” 华紫瑜急切地打断他,随即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画轴,在柜台上缓缓展开,“不仅如此,还因为这个。”
画上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半身像。女子容貌清丽,眉宇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穆菲菲原本只是好奇地瞥了一眼,目光触及那画像时,整个人却猛地一僵!手中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眼尾的三颗朱砂痣,又死死盯着画像上女子眉间那一点鲜红。虽然位置不同,但那痣的形状、颜色……竟与自己眼尾的痣有**分神似!一股莫名的寒意和惊疑瞬间攫住了她。
华紫瑜没有忽略穆菲菲的反应,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同样因穆菲菲失态而目光凝重的达人曹,沉声道:“没错,还是十年前我问你下落的那个马晴。当年你说过她在长安当宫女而不再寻找,但我们追查多年,有确凿证据表明,她极可能是先帝流落在外的血脉!柳寅似乎也知道了她的存在,正在疯狂追捕她!找到她,保护她,不仅是为了复国大业的一线希望,更是为了不让先帝血脉落入柳寅这等狼子野心之徒手中!曹兄,我知你厌烦争斗,但此事关乎重大,关乎雨莞城乃至更多人的未来!我……恳请你出手相助!”
小小的寻人馆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市井喧闹被隔绝开来,只剩下画中女子眉心的朱砂痣,与穆菲菲眼尾的三点红痕,在沉默中无声地对峙。达人曹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那慵懒的伪装之下,属于前朝四大高手之一“曹茗时”的锐利光芒,时隔多年,再次闪现。
关于达人曹、穆菲菲和华紫瑜三人的关系背景请看《莫令青春痕番外篇:达人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枫舞茗时